牌桌上的时间总能让沈竹声觉得度日如年。龚饶美本来还想提醒她适当输输钱才好做局,哪知沈竹声心思根本不在牌上,只专心听夫人太太们的说话,结果连着两轮有局却输了,又有太太叫了“加倍”,银子就自己滚着个往赢家怀里跑,可把太太们高兴坏了。
虽说晁荃如有话在先,今天的开销都由他结算,可也不能这么个浪费法。沈竹声正盘算着她现在离席合不合适,龚饶美就看出了她的顾虑,小声道:“声声姐你去歇会吧,我来顶着。”沈竹声连忙回了她一个感激的表情,借口口渴,就起身了。太太们虽觉得走了个金主很是可惜,但拙丫头开口逗趣,让她们哈哈一笑后也没了怨言。沈竹声这才得以脱身。
她想到吧台拿些喝的再找个僻静地方安安神,今日好歹也是她的休息日,可她觉得此刻比前几日连轴转的加班加点还要疲惫。
谁知她刚靠近吧台就有人凑过来说话,根本不得清闲,正是其中一个方才牌桌上被说是“没几个正经人家”的少爷。
倘若平时,沈竹声是连理都懒得理会的。沈家的名号响亮,常让她拿来躲避一些不必要的交际应酬,毕竟适当地端着大小姐的架势在旁人眼中便是家族威严,在劝对方知难而退上格外有效。
可今日不同而语,她没忘了自己前来受罪的目的。万一眼前这个年轻人有拆白党的可能,她断不能放过。于是她抿起客气的微笑,把周旋的场子从牌桌上挪了过来。
“恕我眼拙,请问您是?”
“沈小姐贵人忘事,我们几日前曾在丸元小姐的生日会上见过,”男人微微点头显得彬彬有礼,可一双眼睛却遮掩不住的谄媚,让沈竹声倍感不适,“那日一直找机会想上前多说说话,可祝酒词后沈小姐就走了,实在可惜。”
两句话下来他还是没说明白自己是谁,一副沈竹声理所应当能想起他姓名的模样。
既然能说得上生日餐会那日的情景,那多半就不是什么拆白党了。毕竟餐会是要人手一封邀请函才能入内的正式场合,很难混进外人。
沈竹声顿感有些失望,转念一想这人像是个经常会混迹各种上流社交场合的,倒是和拆白党的路径相似,不如多收集些信息。
“不打紧,今日这不就巧遇了。我许久没来此处,之前倒不曾见过,先生可常来这里玩?”
一见沈竹声态度柔和,对方便来了精神,欢喜着回说:“也是最近才来过两三回,没料到运气好,能遇上沈小姐。”
沈竹声挤出一个笑,应和着回说:“真是巧合,那先生肯定对最近的事儿很了解了?”
“沈小姐的意思是?”
“听说最近有拆白党十分猖獗,先生可曾听说?”
男人闻言挑起眉毛意味深长地笑着问她:“沈小姐这么说是把在下当做坏人了吗?”
“啊,不不,”沈竹声见对方误解,赶紧解释,“您误会了,我是想问先生可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这个嘛,也不是没有,”男子把话说得十分模棱两可,忽然邀请说,“我们不如换个地方聊,总这么站着也不合适,我请沈小姐出去吃茶如何?”
这人说得有几分真假,沈竹声无法判断,而且未免也太过殷勤了,倒叫她有些招架不住。她强作好颜色,心里有所防备,便摆手拒绝说:“今日我与朋友来的,怕是多有不便。”
“啊,那位小姐,我看到了,您二位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了。您可以邀朋友一起同行,我很是欢迎。”
对方往前探一点,沈竹声就要往后退一步。她极少单独社交,出席各种场合不是跟着父亲就是伴着母亲,最不济也有兄长与同龄友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搭讪,对方意外强势的态度与平日里她所接触的那些客套大不相同,一时让她慌了神。
“不了,”她再次开口拒绝,“多谢好意,桌上不能缺人,我得回去了,眼下不便,我们稍后再聊吧。”说罢她便想回到牌桌上去,谁能料想她最排斥的地方此刻竟成了她期盼的归处。
可男人哪肯放过她,这样的机会实是难得,既然咬住他必定不能轻易松口。
“那我陪小姐回桌吧,在下正想磨一磨牌技,就与沈小姐一起打吧。”
沈竹声心恼此人怎么听不懂拒绝,开始后悔自己刚刚选择搭话的决定,没套出话不说还惹了一身麻烦。只可惜她往常的伶牙俐齿仅能在熟人面前施展,放到陌生人面前就如同虚设,开始口舌不清,也难怪母亲会说她木讷。
正苦恼着如何脱身,这时倒有个侍者神如天助地走过来说话,着实地帮了她大忙。
“打扰二位了,沈小姐,您有客人来找,已经在会客厅等候了。”
男人怪这下人没有眼力见,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插嘴。可沈竹声赶在他开口之前,就应声说了“好”,朝他点了点头跟着对方走了。可惜他刚才的努力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竹声长长舒了口气,总算解脱了。她甚至对眼前这个侍者有十二分感激。
她心甘情愿跟着对方走,行至一僻静之处,那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朝她靠近。
“沈医士是不是没认出我?”
沈竹声一时懵怔,待她缓过神来仔细看了侍者长相才小声惊呼:“张先生?”
张八两穿着侍从的衣服与方才大不相同,有模有样的,头发也不似往常那般凌乱邋遢,她竟完全没能辨识出来。
“嘘,我们这边说话,晁荃如在等你呢,跟我来。”
张八两把她往旁边带,可走了两步想起了正确方向,这个俱乐部他也是第一次进来,勉勉强强才弄懂里头的结构,一时情急,难免走错。
“这边这边。”他领着沈竹声三绕五绕,偶有路过的下人也没对他们起任何怀疑。
两人来到一个连沈竹声都说不清楚的角落,约莫是在后门附近。晁荃如果然在那里等他们,而他竟也穿着侍从的衣服。
“月将?你们这是演得哪出戏?”沈竹声惊讶的声线中带着些许笑意。她还是头一次见晁荃如穿这种衣服,顿感滑稽。
“我们不好从正门进,就想了点办法,说来话长,哎,这不重要。”晁荃如一带而过,匆忙中能看出一丝窘然。纵然他背靠晁家,但也不能仗着家世横冲直撞往里走,安青夫人这里可不比他处,明里暗里都有规矩挡着,稍有不慎可能惹上说不清的麻烦。更何况他还拖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张八两,两人只能想些旁门左道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