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黄色的鸭子密密麻麻地紧紧挨在一处,像条毛绒绒的毯子。 这时,通道开始震颤、崩塌。祁午往下坠落。 半空中,祁午回头,这才看清来时的路。那是一座悬在空中、用红白两色的积木搭成的城堡。她从城堡的门里掉了下来。 而此刻,一道道凛冽的刀光挥向城堡,将它割伤、劈裂、打碎……红的、白的,碎块七零八落;红的、白的,城堡轰然瓦解。 扑通——扑通—— 心跳不住加快。祁午摁住自己心口,却无法阻止那一阵一阵的战栗。冰冷的手拂过面颊,却摸到了一片湿润,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继续下坠。 底下的鸭子们受了惊,一哄而散。黄色的地毯从中间撕开了,空出了大半个白色的空间。祁午摔了下来。小鸭们逃得远远的,又忍不住扭头,时不时瞅瞅祁午的动静。 看她半天没有反应,它们就大着胆子,慢慢靠近过来。有的咬一咬她的头发,有的戳一戳她的手指,有的踩一踩她的肚皮。 “咕——” 祁午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踩着她肚皮的几只小鸭吓了一跳,扑着小翅膀逃远了。 祁午躺着,呆呆地看着空中的城堡最终化成飞灰,消失不见了。她想不明白那股奇怪的心悸因何而来,更想不明白自己的眼泪因何而流。她只想这样一直躺着,躺着。 但腹中传来了不间断的绞痛,一股前所未有的饥饿感瞬间朝她席卷而来。 好饿。 想吃点什么。 祁午目光落在鸭群中。 它们似有所感,纷纷远离,与她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但有一只奇怪的鸭子,不逃离,也不靠近,就杵在那里,定定地看着祁午。 11号模拟仓,戈白。 哭声,笑声。 女孩的哭声,男人的笑声。 围着戈白的,是一条条扭曲的身影,晃动、模糊、狰狞、大笑。 她戾气暴涨,攥紧匕首,一刀,一刀,一刀……杀,不停杀。 号模拟仓,褚英。 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路。 路的前方是一个断臂女人。 背对着褚英,渐行渐远。 褚英迈开腿奔跑,不停追赶。 然而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那么长,那么长。 “妈妈,我不能让您满意吗?” 6号模拟仓,褚良。 静谧的庄园,白色的房屋。 “我回来了。” 褚良拉开大门,屋内寂静无声。 “妈?” 房里空无一人。 “爸?” 餐厅里不见人影。 “阿英?” 房间内并无回应。 20号模拟仓,连善。 脚下是张魂卡,失了光芒,它的主人已死去。 连善环顾四周,遍地是横七竖八的尸骸。 以及散落的铺了满地的卡牌。 他踏着卡牌铺就的路。 颠颠倒倒,眼泪不停掉落。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切?” 19号模拟仓,蛉。 蚯蚓,无数条蚯蚓围着他蠕动。 它们生长、膨胀…… 异样的潮红在他的脸颊荡开。 他将蚯蚓奉为神明,是生命的开端。 但,它们开始萎缩、冷却,被一刀两断。 18号模拟仓,卞修。 卞修高高在上,睥睨着脚边匍匐的人影。他抬脚,踩住那颗卑贱的头颅,狠狠碾进尘埃里。 那人哭喊,求饶,挣扎,却只换来更加凶残的对待。卞修得意洋洋,心情愉悦,将没了生息的人一脚踢开。 那人翻了面,被血渍掩盖的面容首次曝光。卞修吓得后退三步,他践踏而死的,竟是自己啊。 1号模拟仓,腾安。 火焰熊熊烧,黑浊的浓烟遮天蔽日。 他被困在火焰之中,热浪将他烧融。
滚下的泪珠顷刻蒸发。 “救我,谁来救救我?” 12号模拟仓,祁午。 那是一只与众不同的鸭。 祁午与它对望着,向它走去。 其他的鸭纷纷嘎嘎乱叫,激动地拍打小翅膀,似乎想叫醒它。然而,漫天的飞羽中,那只鸭也没有挪动分毫,任祁午抓住了它。 祁午将它捏在掌心,它温热的躯体在掌中微微跳动。那是生命的力量。 然而这时,大堆谷子从天上倾洒而下,将祁午与鸭场掩埋。 在濒死的窒息感中,眼前又换了场景。 一条白色的餐桌。在长长的桌子对面,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疯狂地进食。 他的餐盘里摆放着城堡的碎块,红的、白的……碎块尖利的棱角挤进他的喉咙,将他的脖子撑出诡异的弧度……碎块被咽了下去…… 闭眼睁眼的片刻,祁午手中就多了一副刀叉。 热腾腾的餐食被送了上来。 盖子掀开,那只小鸭静静地躺在里面。 祁午无言,失神地望着。 对面忽然爆出大笑。他在笑,桌子在震颤。祁午也在震颤。 隔着长长的桌子,那人的脖子猛一下伸长,整颗头颅就来到了祁午面前。 依然是模糊的、丑陋的面容,贪婪的舌头从口中吐落,卷走餐盘上的小鸭。小鸭进了他的脖子,一点一点地在其中下滑,滑向他的胃袋。 阻碍。 小鸭卡在了脖子处,无法再前进。 是数条藤蔓死死绞住了那人的脖子。 祁午静静坐在桌边的椅子上。胸前浮着红色的魂卡,魂卡转动着,隐隐能看到背面一颗红星。 她的身躯已经变成涌动的藤条,带着旺盛的生命力,正在肆意地生长,向四周蔓延而去,顺着那人的躯壳攀援而上,缠紧、绞杀。 缠紧、绞杀。缠紧、绞杀。 祁午喃喃着,忘了所有,只重复着这两个词。 “模拟中止!” 忽然,耳边传来另一时空的声音,声音落下,眼前的场景就消散了。短暂的空白过后,祁午才如梦初醒,从模拟情境中脱离,慢慢地恢复神志。 “冷静,控制住自己。” 是倪元的声音。 祁午缓了缓,再睁眼,就被面前的景象惊到了。她仍然呆在模拟仓内,但双手变成了细长的绿藤,它们不停生长,穿过仓内的透气孔,一股脑地挤向外面。绿色的藤条纵横交错,铺满了她整个视野。 不过,好重。 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压着她,她完全使不上劲,无法动弹。 这时,舱门被打开,杨婧出现在门后。看到祁午清明的眼神,便由衷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对外面的倪元说:“没事了,她清醒了。” “能收回去吗?”倪元的声音传来。 祁午尝试动了动,但还是好重,根本抬不起来:“好像不行,好重啊,有什么东西压着我。” “哦,是我。”倪元反应过来,收了力量,再问,“现在呢?” 莫名的压力顿时消散,祁午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她心中试着起了个念头,外面的绿藤就跟听到命令似的往回缩,融进她身躯里,最后变成原先的双手。 “恭喜,”杨婧笑着说,“你升阶了,不用被薛团长抓去做实验了。” 这么快?祁午有些不敢相信,唤出了卡牌。只见正面的图案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小小的发芽的种子,而是粗壮的生长的藤蔓。背后果然多了一颗星星。她现在是一阶了。 “既然没事了,就来收拾你的烂摊子吧。”倪元在仓外催促。 “什么?”祁午被叫出模拟仓,就看到地上倒着一位——破破烂烂的褚良。 ……什么情况? 祁午一脸迷茫。 褚良身上的军服皱巴巴的,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揉过。他还有意识,脸色涨红,胸膛不住起伏着,正在小声地咳嗽。看到祁午出来,他勉强半支起身体,微红的眼睛睨视而来,带着明显不满的情绪。 “五分钟之前,褚良同学结束了模拟仓试验,刚要离开,你就开始失控了,突然冲出的藤蔓将我们几个都缠死了,幸好倪元及时把你控制住,才没有酿成灾祸。” 杨婧跟祁午解释,顺便撩起自己的衣袖,给她看胳膊上刚形成的青紫,“上回给你的药膏还回来啊,我也要用了。” “……好的
。”祁午回忆了一番,想不起那瓶药膏被她塞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这边还有几个不太稳定,我们暂时走不开。”倪元守在戈白的模拟仓前,给祁午布下任务,“你带褚良去医务室检查一下,他比较严重。” “咳,”褚良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没等祁午应话,先回绝了,“不用咳,我自己去。” “那怎么行?”祁午不由分说,飞奔过去,一把抓住他手肘,扶着他往外走,“既然是我造成的,当然要负责到底。” 实际上,祁午是想起了褚良家中有位司令长辈。先打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褚良抿住唇,手臂挣了一下没挣开,反而被抓得更紧了。祁午刚好抓在他的伤肿处。褚良没防备,闷哼了一声,又立马咬牙止住。出于某种复杂的心理,他不想在她面前显得脆弱,更不想跟她讲话,就选择隐忍着,将喉间细碎的声音咽了回去。 “小心,这有个门槛。” “注意,要下台阶了。” “这里有点坡度,别崴了。” 祁午非常敬业地给他提醒着前路的种种障碍,强行扶着他出了教学楼。 医务室在隔壁楼下,明明不算远的距离,两人却硬生生走出了长途跋涉的艰辛感。 褚良走得很慢,身体微微抖着,像随时就会倒下的样子。祁午怕他摔倒伤上加伤,就五指张开将他抓得更劳,褚良身体就颤得更厉害,就走得更慢,这条路就显得更长。 “……你还行吗?”祁午忍不住发问。为了配合他,她目前可是用左右脚搓着走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褚良没回话。祁午不得不低下头,借着昏黄的路灯,观察他的脸色。他死死咬着下唇,额角沁出了点点冷汗,感觉很痛苦,不太行的样子。 “……没事吧?”祁午看他欲昏不昏的样子,赶紧抓着他摇了摇,企图唤醒他。 然而,人没唤醒,倒是直接支撑不住,软绵绵栽了下来。 “救命!”祁午眼疾手快接住了他,慌忙把他扛上背,向医务室狂奔而去,“我可不想背上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