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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捉虫)

宣政殿内,鸦雀无声,百官负手而立,整整齐齐的站成两排竟和上朝时的人数差不多,坐上的天子颜色肃穆,一时间无人敢窥探。 因着刘湘玉不是京官,所以只能侯在外殿。 赵无名还穿着朝服,隔着冕旒看的不真切,他坐在龙椅上,先是不动声色的扫过了刘湘玉的父亲刘丛伟,他面色复杂,说不上是担忧还是厌弃。 他压低声音道:“你就是刘湘玉?” 她今日穿的素,单薄的身子裹在宽大的衣袍内就像一片树叶,她今日没有戴帽子,只用一支葡萄藤简单玩了一个丸子头,现下虽有些散乱却依旧可见几分温润。她肩上仍然背着那个奇怪的包,面色苍白如纸,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跑一样,如浮萍般漂泊在雨中,叫人看了揪心。 刘湘玉拱手下跪,扯住了背部的伤,动作有些轻微的摇晃,“正是下官。” 倒是一贯会逞强,如果自己不出手阻止,刘湘玉恐怕会老老实实挨完那三十棍,平日里那么机灵狡猾的一个人怎么就不开窍了呢? 不都告诉她自己是皇上身边的密探了吗,真是笨的可以,谁需要她这拙劣的苦肉计了。 刘湘玉素来胆大,心眼比马蜂窝还多,所以她说有办法后便没有人怀疑。她哪里是有办法,她明明是要找最极端的法子,损人伤己,白白卖了一大波好感。 这不肯吃亏的性子,果真是让人讨厌。 那朕就偏要看看,你刘湘玉能忍耐到何时。 天子不说话,没人敢出声,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刘湘玉的额头早已渗满冷汗,她跪在地上,背部火辣辣的疼,连带着眼前也有些模糊,她使劲咬着唇,伸手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放又清醒过来。 赵无名嗤笑一声,言语颇有些漫不经心:“这鼓几十年来未曾有人敲响过,刘大人啊,你这儿子可是个有主意的。” “!”刘丛伟蓦然被点名,一时拿不准赵无名的心思,顿时冷汗涔涔。 刘家几个孩子单拎出来哪个都是庸中佼佼,如四郎刘瑾瑜是光风霁月的探花郎,五娘刘婉瑜温柔娴静,更有‘京都第一才女’之美名。 但无论如何都不及刘湘玉有名。 恰恰是应了那句恶名扬千里。 这个名字,便是放在整个京都也没几个人不认识的,初闻便名动天下,彼时赞美之词溢于言表,后来就是臭名昭著,被钉在耻辱柱上遭人唾骂了四年。 更别提还有逼父谋职这一茬,刘湘玉可是将大祈人的风骨踩在脚下摩擦,什么不耻做什么。 虽未有明确法令,但大祈官员不可越级状告众人皆是心知肚明,刘湘玉此举直接捅到圣前便已经是引起许多人的不满了。 说起东都县一事,还跟尚省那边的有些关系,百官同情似的看了一眼刘丛伟,心里暗叹不知道这刘大人是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个这么会惹事的冤家,偏生这冤家还当着百官的面要和生父断绝关系。 赵无名似笑非笑,道:“朕的宫门口可是热闹的很,能把这么多臣子留住也是一种本事,刘湘玉,你有何冤啊?” “并非是臣有冤,”刘湘玉疼的声音有些颤抖,头脑却依旧保持清醒,她距离赵无名有些远,怕殿内的人听不清她的话音量又大了些,竟抬起头直面圣颜道:“下官要替东都百姓状告东都县令王安权!” 赵无名问:“你一个小小的县令史,却要状告自己的顶头上级?且不论此举是否规矩,你可知越级状告可是要砍脑袋的?哪怕是你有冤在身也是如此。” 刘湘玉不卑不亢道:“ 湘玉自然知晓,所以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臣当初赴任时偏巧遇到了想要前来击登闻鼓的刘山五夫妇,正是因为知晓状告不易我才拦下他们,并承诺会给他们冤死的儿子一个交代,后来我又亲眼所见王安权在衙门屈打成招,动用私刑,甚至光天化日之下殴打百姓,目无王法!” “臣曾亲眼目睹东都百姓怒不敢言,皆是因为多年来受到王安权的欺压威胁,是以臣不服!臣不服王安权此举不符合我大祈法令!臣不服我西郊十年前的惨案无人知晓,冤魂得不到安息日夜漂泊,臣更不服天子脚下,王安权嚣张至此竟无人知晓!” 刘湘玉声音愤慨,竟忘了在天子面前的规矩,多次直呼‘我’。 她目光灼灼,朗声道:“所以臣要告!我不仅要告王安权为官数十载来毫无建设,欺压百姓,手中冤假错案几十起,冤魂无数!我还要告尚刘丛伟大人未能给皇上分忧,治理不严,松懈至此,颇有疏漏;宗少卿陈伟然大人,知情不报,官官相护;臣还要状告大理寺寺丞关于十年前西郊一案未经查实就草草结案,致使西郊数百冤魂无处安放!” 殿内一片寂静,被点名

的几个官员又惊又怒,这刘湘玉莫不是疯了?!又是状告上级又是状告亲父的,这人眼里可还有伦理纲常可言?她一个靠走后门得来的官职凭什么如此嚣张! “刘湘玉,你好大的胆子!你分明就是在怪朕治理不力!” 赵无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还敢在御前状告生父,你可真是古今第一人!怎么,朕的这些大臣,你要一一弹劾了不成?” 刘湘玉死咬嘴唇,堪堪维持住摇摇欲晃的身子:“湘玉不敢,只是皇上被隐瞒至此,臣心不忍。就如同我东都百姓知晓其实皇上也是心系万民,所以才敢上京都告御状恳请陛下主持公道,臣,以及皇上的百姓正是相信皇上,才敢如此!” 刘湘玉这厢表忠心诉衷肠,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到更衬得他们这些人跟个鹌鹑一样畏首畏尾,不得不说,刘湘玉的脸皮真的厚! 也是真的不怕得罪人,拍起马屁来也是一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忠贞模样。 如果这不是踩着他们这些官员上位的话。 一官员先是安耐不住,骂道:“竖子敢尔!你莫要血口喷人!皇上!臣清清白白,绝不受此侮辱!” “刘大人辛苦养育你十几年,甚至念着那点父子情谊为你谋得官职,可你竟来这御前反告生父,真是好生忠诚!” “皇上!刘湘玉夜闯牢狱,私自放出死囚犯,亦有罪过!” 刘湘玉紧接着道:“臣愿伏罪!” 不出所料,刘湘玉此举嚣张,一时间成了千夫所指,不少人怀疑她是为了靠出卖同僚而上位。 首当其冲的便是哪几个被她点名的官员。 刘湘玉压下喉头的血,咽了下去,“我东都百姓以血为,绝无虚言!若我刘湘玉有半句假话,死无全尸,永世不得往生!” 众人皆被她的毒辣骇到。 赵无名眉头一跳,也没想到刘湘玉竟将事情做的如此决绝,一举得罪了这么多官员,她日后还如何立足? 不过她好像素来不需要这些。 殿内叽叽喳喳的,刘湘玉惨白着一张脸嘴里发着毒誓,赵无名看着她被血染红的衣服,心里无端烦躁,“朕倒不知,卿何时能代表朕的意愿了,不若你们来着坐着,朕去下面站着?” 一句话吓得满朝官员跪在了地上,嘴里直呼不敢。 赵无名随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软椅,道:“给刘湘玉赐座。” 那太监是个有眼力见的,见状忙招呼两个人将椅子抬到了刘湘玉的身后,十分贴心的在椅背上多放了两个软包靠枕。 刘湘玉呆滞了一瞬便从善如流的坐上去,身子得到放松,背部的伤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刘湘玉又跪下叩谢:“谢过皇上。” “行了,既然受伤了就好生待着,朕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赵无名命她坐回去,下巴微抬:“将那血给朕呈上来。” 赵无名的语气轻松漠然,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刘湘玉稳住心神,从包里将陈状递上去,其中还有一个账本和几封信,是王安权和朝中官员勾结往来的证据。 状一共有两封,一字一句,句句泣血。 第一封是唐帆以吴涛这个名字写的,其中阐述了王安权冤死刘山五儿子及自己遭受毒打被迫认罪一事,底下人名数百个,皆说明自己这几年来所遭受的迫害,及王安权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并且都按上了手印。 第二封是关于西郊一案的,唐帆用本名写的,将十年前的事都说了出来,其中就有当年大理寺草草结案一事,对于他西郊家人乡里的姓名,唐帆希望能给出一个公道。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东都那边归刘尚管?”赵无名突然点了刘丛伟的名字,“你就是这么管的?” “臣,臣……” 赵无名将那血扔到他面前,震怒:“死了这么多人京都这边竟无半点风声!刘丛伟,你底下的人就是这么办事的?!” 刘丛伟连忙跪趴在地上。 “整个牢狱中的罪犯皆被杀死,什么活人不过夜,那东都莫不是成了活地狱!”赵无名一脚踹在刘丛伟肩上,继续道:“你自己好生瞧瞧,这便是你说的一切都好!” 身为执政者,赵无名自然知晓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又是也许要放逐自己的权利去办一些事情,刘丛伟其实是管不来这么多的,赵无名知晓,但刘丛伟实在是太过松懈,多年来竟不敢不问至此,甚至连一次东都都没有去过。 赵无名那白玉雕的容颜彻底冷了下来,黑曜石般的眼眸如一汪幽潭,深不见底,眉宇间也散发出一股冷然的肃杀之气。 竟如此,赵无名竟不知其中

牵扯到的事情如此多,便是他都没有查到,刘湘玉又是如何在短短几日内就查到的? “臣有罪!甘愿受罚!”刘丛伟匆匆扫过那封血的内容,霎时脸色惨白。 赵无名怒极反笑,“若不是刘湘玉,朕还不知你们居然能隐瞒至此!” “赵清!你身为大理寺寺丞,不秉公处理,蓄意隐瞒,竟收了银子罔顾人命!还你,陈伟然!十年来辛苦你隐瞒东都一事,贪污银两,强抢民女,好得很啊!都是朕的好官!都是百姓的父母官!” “皇上,臣,臣冤枉啊!臣绝对和王安权没有半点联系!” “那这些都是刘湘玉杜撰的吗!她好大的本事竟能仿出你们的字迹!”赵无名将账本和信封扔到他们面前。 “传朕旨意!将陈伟然和赵清革除官职,压入大牢,尚刘丛伟贬为左都御史。” 刘丛伟心中久久不能平复,只是贬官而已,对他来说已是万幸,他自然是看出了盛怒下的天子心情很是不好,缩在地上不敢说话,余光却瞥了刘湘玉几眼。 不过瞬间朝堂上的局面便被扭转了过来,百官心中惊骇,不知这刘湘玉哪来的通天本事竟有这些证据,此人实在狠毒,竟连生父都不放过,若是此后一同办事,还需大力堤防为主啊! 那两人很快就被压了下去,赵无名又道:“另,将王安权捉拿,压入诏狱。” “至于你,刘湘玉,也是时候叫宫门口的那些百姓散了,像什么样子!”赵无名冷笑一声:“雕虫小技,你到使得出神入化。” 刘湘玉自然没指望能瞒得过皇上,她跪下叩谢:“臣叩谢皇上愿意见臣。” 赵无名道:“朕听闻你晚间劫狱可是事实?” “是。” “刘湘玉,你可知自己做的事够朕看你十次头了。” 刘湘玉垂眸,“臣知,只是臣死前还有一事恳求皇上。” 赵无名轻笑:“你都要死了,还有心情说这些?” 刘湘玉心跳如鼓,继续道:“臣希望皇上能彻查西郊一事,因为西郊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毒林。” 赵无名轻敲扶手,“既如此,朕便给你个机会,半个月内,将东都和西郊一事给朕查清楚,否则,你这脑袋便别要了。” 刘湘玉猛地抬头:“谢皇上!臣定当彻查此事!” 百官心中复杂,也将东都和西郊这事放在了心上,同时也暗自思衬,不知皇帝此举是想为难刘湘玉还是偏待刘湘玉。 赵无名看着刘湘玉愈发苍白的面容,遂摆摆手:“朕乏了,都退下吧。” 百官终是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刘湘玉的膝盖有些麻了,她大喘着粗气,小心翼翼的扶着椅子缓缓站起来,虽然面上依旧淡定从容,可这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她。 如果可以,刘湘玉这辈子都不想再面圣了,她终于知道在这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下,皇帝是个怎样的存在了。 刘湘玉的背有些直不起来了,她微微佝偻着身子,以此来降低痛感。 “刘湘玉,你在殿前是何意?” 拦住她的正是刘丛伟,刘湘玉拱手:“下官见过大人。” “你!你当真要同我刘府断绝关系?”刘丛伟拽住她的手腕,恶狠狠道:“你今日风光,又是状告生父,又是将宗少卿、大理寺拉下马,恐怕日后便是四郎见了你都要小心了。” 有不少人在看热闹了。 刘湘玉强忍着疼与他周旋:“下官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做错了便要惩罚,更何况,大人敢说自己没错吗?” 她说完不管刘丛伟的表情,往后撤了一步后便离去。 方才在大殿上本就是强撑过来的,现下猛一放松,刘湘玉反而有些疼的受不了了,她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外走,远远的就看见了往这边跑的挽。 这小丫头急的都哭了。 刘湘玉冲她安抚性的笑笑,像走快点,奈何实在力不从心。 她看见了唐帆,刘山五夫妇,他们终于肯信自己了。 刘湘玉的眼前有些模糊,她捂着嘴,咳了一大口血,倒在了挽身上,她轻轻叹了口气,嘱咐道:“过后,你来给我上药,除了你,任何人都不行,知道吗?” 挽有些支撑不住她的重量,拼命揽着刘湘玉不让她往下滑,哭着点头。 刘湘玉终于能安心倒过去了,身子蓦然腾空,她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有人说:“刘湘玉,疼不疼,我应该早点出现的。” 刘湘玉认出了这个声音,是赵无名。 她心道,你早点出现做什么,叫你那好皇兄不要打我吗,大祈的规矩就是

如此,又怎么能坏了规矩呢? 若是偏生只有她一人这样,如何叫人信服。 刘湘玉安心的躺在赵无名的怀中,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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