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延二十年的那场宫变使得整个玉京暗淡无光。 传说太子被废后崔氏迫害,竟逃至晋地借晋国女帝之力攻打大庆,之后兵败自尽,而太子妃袁氏早已自绝于东宫。之后太子一派的人也因谋逆被族诛,东宫一系至此覆灭。 宫变后的第三个月,皇帝驾崩,福王仓促登基。 而这一切都只是坊间传闻,先帝宫变后便缠绵病榻,致死也不知道他的那道追封东宫一家的圣旨从未走出过皇宫。 这场由废后崔氏引发的惨剧也以崔氏的死亡而收尾,废后崔氏被赐白绫殉葬,赵王废为庶人守皇陵,永世不得离。 崔氏虽死,可她带来的震动远没有停息,一直蔓延到了十六年后。 不久后,谢九珠生下一子,名为淞原。季瑛视若珍宝,一家人长居玉京。 而福王即位后改年号为天授。立王妃李氏为皇后,却封爱妾钟蒲娘为贵妃。 此举令朝中大臣纷纷上谏,称圣上此举莫不是要步庶人崔氏后尘。 皇帝不胜其烦,便立长子为东宫。朝中弹劾贵妃的折子这才消失了。 但不久,太子病逝,皇后脱簪避居未央宫,从此钟贵妃掌凤印,执六宫。 天授三年,季淞原两岁,而谢九珠与季瑛之女挽露也已满了周岁。 但谢九珠的情况却不大好,她生季挽露时难产,痛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艰难的生下这个女儿,加上两次生产时间太过于频繁,她开始缠绵病榻,身子总有不适。 谢九珠一年十二个月中有十个月都是病歪歪的,因此小女儿挽露从生下来就是由乳母抚育。 而丹朱的女儿莲实则是留在晋阳老家季老夫人膝下。 她恨季瑛,连带着也不喜欢季挽露。 为了不让季瑛起疑心,谢九珠从不过问这一双儿女。 而季瑛只宠爱独子季淞原,衣食住行不假于人手,只恐委屈了他。 唯有幼女季挽露被抛之脑后,虽有乳母怜爱,却因父母的冷落,养成了个畏缩性子。 谢九珠看在眼中,可心中并未有半分触动。 还在谢家的时候,她不明白母亲为何总对阿姐很冷淡的样子。 可如今,她自己也对女儿冷淡得很,甚至还不如叶氏做得好。 叶氏对谢丹朱尚且有几分未曾泯灭的慈母心肠,而谢九珠对季挽露只剩得有厌恶。 尤其是那双和季瑛生得一模一样的眼睛,父女一样的浅褐色瞳孔,叫谢九珠见了便心生厌恶,哪里还生得出半分慈母心肠。 她疼爱季淞原,也能疼爱在晋阳老家的季莲实。 一个是她和师禹的孩子,另一个是她最爱的阿姐的骨肉。 一个近在眼前,却不敢亲近。 季淞原生得像谢家人,越长大越像。 说句老实话,谢九珠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她害怕这个孩子生得像袁家人叫季瑛发现端倪,可她又怕这个孩子生得不像袁家人。 好在季淞原的眼睛漆黑如墨,和季瑛还有妹妹挽露截然不同。 他满月后睁开眼睛的那刻,谢九珠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爱极了这个孩子,又不得不做出一副厌恶的样子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季瑛起疑心。 可怜谢九珠满腔爱意无处安放,竟转而投注于莲实身上,隔三差五便要送信与华服美饰回晋阳。 而季老夫人呢,她疼爱莲实,又舍不得她离开身边,更不愿放手送她去玉京团聚。 也许是愧疚,她将季莲实宠爱得无法无天,竟养成了个刁蛮性子。 谢九珠时常听到消息,说季莲实常常仗着祖母宠爱在家中欺负堂姐妹。对此她既是惋惜又是无可奈何。 虽送去许多信,可季老夫人总不肯送莲实去过来,还变本加厉的宠爱孙女,惹得大房的几个女孩儿很不喜欢这个堂姐妹。 谢九珠知道长此以往,莲实定要被养坏了。 但她又不敢回晋阳去接莲实过来,她害怕被人认出来,认出来她是那个苟活于世的谢九珠。 她只能一边不停地给莲实送东西,一边打听她的消息。 更让她难受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谢家没了。 因为受袁家的牵连,整个谢家都没有了。 流放八百里,一向养尊处贵的谢家人怎么能活得下去,谢九珠甚至寻不到他们的任何消息。 母亲她还活着吗? 谢九珠担心阿兄,他那么想做官的
人,得知自己被流放,一定恨死了自己。可这不是自己的错啊。 谢家倒了,谢慧然的日子也不好过起来。 郑家无义,见此情形竟然移走了金灿儿的牌位和棺木。 听说谢慧然得知之后,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另寻了一块地方安葬金灿儿。 他们说金夫人将金灿儿的牌位安置在寺庙后就下落不明了。 谁也没有再见过她了。 覆巢之下无完卵,谢九珠难受不已,心中恨意更浓。 但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天授三年六月,莲州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曾经的贡织顾家上下七十二口惨遭人杀害,无一活口余世的消息震惊了庆国上下。 顾家虽辉煌不再,可也是莲州城数一数二的富户,竟然遭此横祸,却不知道凶手是谁,简直是令人惶恐不安。 谢九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这分明是肆意报复。 难道是顾静棠做的? 可她当时那岁月静好的模样不像是会这样做的。 凶手一定深恨顾家。 可除了顾静棠谁还会和顾家有此深仇大恨。 正是顾静棠。 原来,凶手将顾家上下杀了个干净后,独独留下了顾家家主崔言慈。 但他并非是大发慈悲,而是将其捆起来活埋在了庭院里。之后又用顾家人的血在庭院里影壁之上血顾家的罪状。 “原来那崔言慈可恶得很呢,当初就是他谋害顾家小姐,将她打落山崖,可没料到顾小姐福大命大没死了,还遇到了一段天定姻缘。她心地善良,不忍与崔言慈相争,可这崔言慈心肠歹毒得很,他做尽恶事后断子绝孙,和新娶的夫人始终没有孩子。他无意中撞到这顾小姐和后来的夫婿两人琴瑟和鸣,还有了孩子,这如何忍得。竟假借顾老夫人的名义将顾小姐夫妻骗过去后,偷袭二人。……” 顾家的事情跌宕起伏,早已成了大庆国大街小巷谈资,市井里有不少说人讲这段往事便成了故事。 就连谢九珠也不免有所耳闻。 不想那日一别,竟是最后一面。 谢九珠想起那夜顾静棠的音容笑貌,眼睛也开始湿润起来。 原来她到底没能逃得掉。 崔言慈不喜顾静棠,却妒恨她不守妇道另嫁他人,看到顾静棠有了身孕后更是妒忌得癫狂了。 他以姑母的名义将顾静棠骗去下了毒手不说,后来更是丧心病狂将其与腹中胎儿一起活埋,这也是顾静棠的丈夫最后活埋他的原因。 但奇怪的是,崔言慈致死不承认是自己活埋了顾静棠,到死为止都说自己只是将那个贱人浸了猪笼。 而这一切都被凶手记录在了影壁之上。 因为这桩案子实在是太错综复杂,背后又有如此缘故,到最后竟成了一桩悬案。 谁也不知道替顾静棠报仇的人姓甚名谁,是何模样。 顾家的这桩案子久而久之竟被变成了折子戏《棠花恨》,并在玉京轮番上演,赚取了不少玉京女眷眼泪,听说就连宫中的钟贵妃也爱这折戏呢。 百姓总是看不腻悲情故事,这《棠花恨》一演就是十多年。 天授十三年六月,晋阳季府的后园里。 三年前,京中选秀,长房的二姑娘福玉中选,做了二皇子的侍妾,只是身份不高。 但数月前,也不晓得她走了什么大运,替二皇子生下一女,号宝镜。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孙辈,也是二皇子的第一个孩子。母凭女贵,季福玉被封为皇子侧妃。 这样大的一件喜事,季家便请了晋阳城里最当红的戏班子来府中唱了三天的流水戏。 但季老夫人不爱听什么才子佳人,偏偏点了《棠花恨》。 大夫人陈氏心里很不高兴,大喜的日子听什么不好,听这不吉利的玩意儿。 她却不敢扫季老夫人的兴,毕竟她的女儿如今虽是皇子侧妃,可长幼尊卑摆在那里。这季家眼下又还得看季老夫人和二老爷季瑛的脸色呢,陈氏觉得自己何必惹老太太不痛快呢。 城隍庙自打火烧以后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后来索性闭了庙。季老爷子赶紧买下了四邻的宅子,将季府又扩大了几圈,从卐字型变成了申字型。 季家的花园狭长狭长的,搭了戏台子更觉得闭塞。 “都说是如花美眷……却也不过是红颜薄命罢,怜你痴心错付中山狼,怎料他一朝得势逞猖狂……顾氏女命薄如纸,飘来飘去徒零丁……” 听到这里
,陈氏的眉头怎么都舒展不开了。 这不是咒她的福玉吗? 她的福玉能生下皇孙女就是有福气的人,虽只是女儿可也是天家血脉不是,大好的日子唱这些东西简直是触霉头嘛不是。 可季老夫人却听得津津有味,她年岁大了就喜欢这些泪汪汪的戏,舒坦。 陈氏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底暗暗较劲,手里的帕子搅来搅去,几乎不成原形。 有什么法子呢,老爷他不善经营,从老爷子那得来的田产铺子都亏空着呢,一家子全靠着公中的那点银钱过活,还得填补亏空。 她让老爷把那些亏空的铺子都抵出去,可他硬不干,非说什么不要紧,等过些日子生意就好起来了。 可这一等就是十多年,孩子都生了四个了。那些个田产铺面还是老样子,还得白白养活着那些长工和掌柜呢。 陈氏真是难受死了,有那些钱用在孩子们身上多好啊。 记得刚嫁到季家的时候,老爷子多偏心他们这一房啊。可这么些年下来,老爷子是越瞧他们越不顺眼,福金出生的时候,老爷子已经不拿正眼瞧他们大房了。可等到玉京二房季淞原那小崽子出生的时候,老爷子眼里就没有大房了,心都偏到胳肢窝里去了。 陈氏真是坐立难安,季老夫人也瞧出来了,可她就是不说。 不喜欢?那她还非把这出戏看完不可了。 季老夫人思念儿子,却又因身体的缘故困在晋阳,而季瑛一家几乎没回来过,她只能把气撒在陈氏几人身上。 ”陈氏你好好的扭来扭去做什么?” “没有啊娘,我…我这不是惦记着福芝福金那俩丫头吗?也不知道都跑哪儿去了,对了,也没瞧见莲实呢。” 是啊,季老夫人这才注意到,原本坐在身后的心爱的孙女不知道何时不见了。 “能跑到哪里去,既然你心里头惦记,还不快叫人去寻。” 却不等陈氏如何,就匆匆跑来一个小丫头子,“夫人不好了,三姑娘和四姑娘落水了!” 季老夫人听了哪里还坐得住,立时起身赶到了二人落水的池子边。 陈氏来了,季福芝赶紧畏畏缩缩地躲到了她身后。 而落水的二人早已叫花园里侍候花草的婆子给捞了上来。 季福金倒没多大点事,只是瞧着落汤鸡一般狼狈。反而是季莲实落水后脑袋碰到了水里的太湖石,现在正昏迷不醒呢。 季老夫人对着季福金正要生气,就听到啪地一声。 陈氏一巴掌打在季福金脸上,“孽障,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明明是莲实她欺负我……是她欺负我……” 说完后,季福金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陈氏先发制人打了孩子,季老夫人便不好再动怒了。 “还不快去请大夫来,女孩家的脸顶顶要紧的。这可怎么和她爹娘交代啊。”季老夫人又冲着陈氏母女怒目相向,“若莲实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扒了你的皮!” 可玉京的谢九珠他们还是得知了莲实受伤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