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之美,动人心魄,非天下间其余湖泊所能比拟。
老刘头的这叶轻舟自锡澄运河驶入太湖之中,船上诸人顿觉豁然云开,船上压抑的气氛也似乎为之舒缓。一路上一言不发的林彦瑛不由得也站起身来,眺望远处的湖光山色。
只听得身边的无在高声吟唱道:“东南有具区,三万六千顷。百川之雄伟,咸池借溟涬。玉堂在其下,莫知日月永。鸱夷昔不返,肯顾市朝请!”
林彦瑛好奇地问道:“小子,你在唱些什么?”
无反问道:“你看过《山海经》吗?”
“没看过。那又怎样?”
“《山海经》里的《南山经》里就把太湖称为具区,天下九薮之一,乃是洪荒时期玄海所化。《淮南子》有云:牝土之气,御于玄天,玄天六百岁生玄砥,玄砥六百岁生玄澒,玄澒六百岁生玄金,玄金千岁生玄龙,玄龙入藏生玄泉,玄泉之埃上为玄云,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上者就下,流水就通,而合于玄海。因此太湖的湖面形如新月,上应天机,下合地势,吞吐天地日月精华,是修身养德、吐故纳新的绝佳之地。”
林彦瑛感觉到虽然无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就完全不知所云。于是她对无说道:“上次也有个像你一样的小子老是在我面前掉袋,你猜后面怎么样了?”
“谢谢。我不猜。”无礼貌地回答道。
林彦瑛没法接话了,她能做的只有狠狠地瞪了无一眼。
徐霞客远远地发话了:“无,让我来猜猜,估计上次那个呆子后来学会了怎么合理地跟姑娘聊天,尤其是一位袖子里藏着兵器的漂亮姑娘。”
无拱着手谦逊地说道:“请先生指教一二。”
“可惜的是……我也一直没机会学到,”徐霞客说道:“不如你去问问彦复兄看看?”
林彦复开始还在无聊地听着他们说话,没想到徐霞客一下子把话头扯到自己身上,立马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走到正在扯动船帆的老刘头身边,说道:“船家,这距离湖州不远了吧?”
“难说,太湖上的风向不比在运河中,一过申时,这湖风就转陆风,再想借上风力就难喽!”老刘头奋力将船帆拉到最合适的角度,小船在湖心中有些摇晃。
“船家,你的驾船技术不错,水性又熟,你这船能一路送我们到海宁吗?”林彦复问道。
老刘头脸色一变:“客官切莫与我开这种玩笑,再过两天就是钱塘潮最凶的时候了,我这条小船怎么去得海宁?我家中还有老妻儿孙,这条老命丢不起啊!”
林彦复皱着眉头,转过头来问徐霞客:“霞客先生,既然钱塘潮如此凶猛,我们到底能不能走海宁入海?”
徐霞客伸了个懒腰,慢条斯理地回答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在湖州换船的原因。”
林彦复见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倒也不便再多问。却又听到徐霞客在对无说话:“无,你刚才唠叨了一大段《山海经》《淮南子》,说什么太湖上应天机,下合地势,是修身养德、吐故纳新的绝佳之地。在我看来,除了在姑娘面前显摆了一点毫无用处的学问之外,基本上属于大放厥词,在见识方面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位长相英俊但胸无点墨的公子哥儿都要差。对不起林公子我不是在说你。”
无不服气地说:“那先生你倒说说看,我哪句话错了?”
徐霞客说道:“山海堪舆之学,决不能以形讹形、以释、照搬卷,必须将世间万事通盘看待,方可从中觅得症结端倪。太湖在春秋时乃吴越两强相交之所在,多年来两国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在太湖上杀伐征战,尤其是檇李、夫椒、笠泽三战,双方死伤惨重、生灵涂炭,八百里太湖被鲜血染成殷红,家家有冤魂,处处有野坟。这又谈何修身养德之佳地?分明是积怨养凶之恶泽!”
林彦瑛听罢,望着那苍茫湖水,若有所思。
当日酉时,老刘头的小船果然如期抵达了湖州。老刘头把船往岸边一靠,也不再管几位客人,自跑到码头边的瓦肆里喝酒逍遥去了。
林彦复问徐霞客:“先生,咱们是不是要在湖州寻个客栈住上一晚,明日再找大船下杭州?”
徐霞客瞥了他一眼,说道:“林公子,你们是父亲派来度假的吗?当然,湖州的勾栏风光的确不错,看来林公子跟老刘头一样,也是一位风雅性情中人啊。只是今晚住在湖州,明天到不了海宁,我们就得赶上三月十八那最猛烈的钱塘潮,到时崇安恐怕是去不成了,龙宫一日游倒很有希望。”
林彦复略微尴尬,说道:“先生的意思是,不在湖州住下吗?这么晚能不能找到愿走钱塘入海的大船?”
“当然找不到,这还用说?”徐霞客说道:“给一千两银子也没人愿跑。”
“既不住下,又不找船,那先生究竟如何打算?”林彦瑛听了一阵,忍不住插嘴说道。
“林姑娘性子太急,不像林公子这般沉得住气,”徐霞客笑道:“我说的是给一千两银子没人愿跑,并没说不花钱就找不到人来跑。”
林彦瑛没接他的话,和林彦复对视了一眼。林彦复说道:“那先生打算怎么做?”
“要不这样……我们先去寻芳阁喝一杯,放松一下,然后再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吧。”徐霞客拍了下无的肩膀,接着便向湖州府内最大的青楼——寻芳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