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012

严未迟重新坐回,手指搭在膝头轻轻弹动,煞有介事地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姑娘是明事理的人,冤枉别人,连句道歉也没有吗?” 细嫩指腹摩挲在凹凸不平的象牙扇上,虞南珠头微微低着,仿佛经过天人大战,半晌过去,嗡嗡的声音传来:“对不住,严都督。”语气里掺杂八成不服气,两成委屈。 确实委屈她了,本来就是他颠倒黑白。 严未迟闷声笑,往前倾了倾身:“这就算了?” 虞南珠一听,心道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得理不饶人呢?她气愤地抬起头,骤然发现严未迟离她离得颇近,不知该如何是好,便猝然往后一缩。 她缩得比王八都熟练,严未迟的笑没来得及褪去,僵在脸上。须臾,他慢慢直回身,无事发生一般撇头往船外看。 虞南珠见状,心窝登时像被人捣了一拳,闷闷地发胀。 “我……”她下意识地想解释,这回是真心的。 他们曾经靠得比刚才更近。对虞南珠来说,她经历过后来的磨难,心有芥蒂,退回到点头之交无可厚非。可是对严未迟来说,好好的人,说冷着你就冷着你了,一句解释都没有,实在太过伤人。 虞南珠明白的,严未迟从未对她说过喜欢,情愫只在她心里萌过芽,却未必在他心里生过根。也许他确实在她身上看到了旧人容貌,把她当做旧人心疼,但从始至终,他没做过一件伤害她的事,甚至在虞家被周赟侵吞之后,他还愿意帮她。 现在想想上辈子那些事,有关于严未迟的,所余全是窝心。虞南珠几乎要看不起自己,她怎能在受尽他人好处之余,仅仅因为别人对她没有儿女之情,就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苛刻以待呢? “那里在唱戏。”严未迟没让她开口,像是无意间打断了虞南珠的话,他指指外面,脸上重新带了点笑,仿佛没有任何不悦。他问道,“唱的什么?我好像从来没听过。” 虞南珠怔了下,小船在湖面摇晃,把她晃得差点分不清年月。听到严未迟的声音,虞南珠轻咳,侧耳听了会,原来还是“打三伏”。 “是兹州本地戏,叫打三伏。”她便回道,又屏息听了一阵,续道,“到三伏了,唱完这一折就没了。” 严未迟饶有兴趣:“我只知道三伏天,昨日刚入伏,却不知道兹州人胆大包天,还敢打老天爷。” “噗嗤!”琼枝别过头,笑得肩膀抽搐。 严未迟眯了眯眼:“我说错了?” 虞南珠也抿唇笑,说:“打三伏说的是三伏化为鬼怪祸害人间,被兹州父母官连打三次打跑了的故事,寓意兹州风调雨顺,遇三伏不涝不旱。不过都督说打老天爷也不全错,老天爷纵恶,犹如王子犯法,不惩不戒,岂不有违天理公道!” 这话够悖逆的,琼枝有点慌:“姑娘莫瞎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何况对面还坐了个“王子”的亲戚。 虞南珠不以为然,理直气壮地脖颈一仰:“为民成就方为万民之神,别的那些都是虚的……” 船外斜阳将将在她轮廓上涂满金黄,使得严未迟眼中,她此刻神采飞扬纤毫毕现,真得不能再真了。喉结不自禁地滚动,他轻轻抓了一下手心,弯起嘴角。 “……所以真正的神明海纳百川日理万机,才没空小心眼。” 严未迟:“……”嘴角弯得更厉害了。 虞南珠说这话的时候根本不觉得心虚,她死而复生还能回到一切未发生之前,足以证明她不仅命硬,还福气磅礴,难道这样还不算老天爷的宠儿?宠儿说几句张狂话怎么了? 琼枝拿她姑娘没办法,只能拍拍船里木头,再合掌“阿弥陀佛”替她姑娘找补:“我家姑娘童言无忌,神明勿怪,勿怪。” 虞南珠不置可否,摇摇扇子,摇出一副死性不改。 严未迟乐得几乎出声,忍不住去煞她风景,问:“既然是兹州本地戏,想必二位都已烂熟于心了。” 果然扇子不摇了,虞南珠一脸警惕:“都督什么意思?” 莫非叫她在船里唱戏?岂有此理! 严未迟盯着她看了会儿,才说:“听烂了的戏不听也罢,姑娘可曾听过未北的曲儿?” 虞南珠一怔,旁边琼枝这会倒答得快,摇头说:“没听过,好听吗?”说着,悄悄往船外甲辰的背影看了一眼。 叫甲辰唱小曲儿? 虞南珠眼前发黑。 严未迟:“好不好听,听过了再评。”他起身,掸一掸自己的新外袍,走出小船舱。 虞南珠吓坏了,差点跟着一起走出去。 夕阳终于沉入山后,湖水荡漾,“哗哗”地拍岸。不

一会,外头响起男人的歌声——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 【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1 风把浑厚的歌声吹进人心头,虞南珠倏然握紧象牙扇,握出一层迟来的热汗。 粗犷的人唱着这样一首细腻哀怨的歌,大约实在叫人吃惊,连外头戏楼里“打三伏”唱完了,船上的人也没发现。 光线昏暗,玉湖园陆续掌灯。 琼枝本以为严大都督顶天也就支使甲护卫哼两句,没想到竟然会亲自出马,一时间忘了捂耳朵。等回过神,也没有捂耳朵的必要了。 只是这歌听着怪怪的。 “姑娘,未北也有海?” 虞南珠:“……不知道。” 琼枝双手支颐:“未北的歌怪好听的,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虞南珠:“……” 未北的歌好不好听她真不知道,但这首歌肯定不是未北的。 因为它叫“有所思”,来自明州东海渔家女的心声。 戏楼里吹拉弹唱停歇,临湖的楼阁竟然又传来男人的歌声,引得刚看完戏的各家姑娘们面面相觑。 “这是哪位才子兴之所至?” “他唱的是什么?真好听。” “没听清,声音倒是不错。走,看看去?” 一时间,佳人们齐聚窗边,都往玉湖眺望。 “郡主过来了,快让一让。” 叶鹿芩在潘丹漪陪同下,从主位走下来。她在这待了一个多时辰,已经无聊到心里长草,却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袖离去,早快不耐烦了。幸好潘丹漪还算玲珑心,看出她难熬,便顺水人情地邀她赶这份热闹。 两人并立到窗边,只见幽暗的湖面有艘小船即将靠岸,船头有两人并立,这两人个头都很高,宽肩窄腰腿老长。湖风吹起他们的衣袂,勾勒出一段不同于读人的体魄,那是绝不逊于风流的精壮,像苍劲凌厉的北方山峰。 兹州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物? 早在叶鹿芩跟随严未迟一块到兹州的时候,兹州坊间便有不少猜测,说陛下之所以迟迟不予郡主婚配,是因为郡主眼光实在太高,根本没瞧得上的男子。此次与大都督南下,明里是来游玩,暗里十有八九是来物色未来郡马爷的。 郡主自来到兹州,极少与兹州各家千金来往,所以,大抵郡主中意的男子不在世家,而在寒门。 这对大未皇族而言并非新鲜事,历代总有那么几个不走寻常路的公主郡主。譬如当年的灵寿大长公主,先帝对她万般宠爱无所不应,她却执意嫁给当时刚丧妻不久的未北王严衡。堂堂大未嫡公主,甘愿为人继室。 与此相论,郡主嫁寒门,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安阳郡主所受宠爱不下当年的灵寿大长公主,光凭这一点,再寒的寒门,都要强过普通世家百倍。如今,端看谁家儿郎有这么好的运气,入得了郡主法眼了。 大家这会已经无心再探湖上唱歌的人是谁,都不约而同地挪出部分心眼来察言观色,想看看郡主的反应。 果然,叶鹿芩面有异色。 湖上的男子,你运气来了! 众人尚在揣测这些有的没的,叶鹿芩这边已经看清了那两个人。 她瞪大了眼,若不是众目睽睽,她还想搓把脸冷静一下。 那不是她的未迟小表舅吗? 另一个不用想,不是甲辰就是壬午,不是壬午,也是庚子——丁卯太矮了,不够格。 天呐! 他们在干什么? 叶鹿芩忍不住压了压额角,抬头四顾,心道虞南珠怎么还没来呀?虽然她也说不清楚这时候为什么自己会想到她。 这时东道潘丹漪似乎发现了什么,笑着指道:“什么才子,那不是严都督吗?” 这话重新勾起了大家的兴致,纷纷又将心思转回湖上。只见船已经靠岸,歌声也停了,那两名男子跃下船,双双转身往回看。 船里还有人? 就在这时,甲辰伸手扶下一名婢女,那婢女转身,又扶下一名窈窕姑娘。 啧…… “那是……” “是虞家那个十三娘!” 终于有人认出来。 四个人下了船,甬道上有灯,照得出他们的五官。 前者果如潘丹漪所说

,正是严大都督与他的近卫甲辰。而后者…… 潘丹漪失声,刚才还挂满笑容的脸,变得难以言喻地尴尬。只因楼阁里此刻皆是兹州名秀,这名秀里当然包括了虞南珠未来的小姑子——周袅。 她感觉自己脖子上忽然长出两个头,一个头比一个头大。 为何严大都督与虞南珠会共乘一舟?同舟就罢了,为何又要放声高歌?高歌也随意,却为何要唱‘有所思’? 宜夏会是潘丹漪一手包办,但凡有任何不妥,便都是她这个东道不周到。眼下这状况,叫她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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