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入黄河口被称作洛口,两河交汇处,船只来往频繁,人流如织,繁华的洛口码头渐渐有了河洛镇。 河洛镇地处中原,仓禀丰足,繁华富庶,一方小镇竟比洛阳城还热闹。虽不如洛阳城街道宽阔,但镇上街巷紧凑,商铺聚集,人头攒动,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仿佛更近。 刘婉和王戬上岸后,找了个地方住下。客舍掌柜介绍了一家食肆,据说这家所做的河洛镇名菜黄河大鲤鱼最为地道。 鲤鱼用盐、香料和少许米酢腌制,下锅煎至两面焦黄,浇上井水再咕嘟咕嘟炖出奶白汤汁。咸酸可口,裹着香料的辛香,鱼肉紧实鲜美,入口弹滑。刘婉就着鱼肉和汤汁,连吃了三碗米饭。 因毗邻黄河渡口,河洛镇货卖的南北货花样极多。寻常的物什刘婉都见过,可北地盛行胡风,大到箱笼摆件,小到一针一线极具异域风情,都与南方大为不同。吃过饭沿街走过的刘婉,只觉得满街稀奇,都是不曾见过的东西,一会儿看这儿一会儿瞧那儿。 早见怪不怪的王戬见刘婉一脸兴致勃勃仿佛头回进城,眉毛一掀,忍不住问道,“你当初是为何要出远门?” 刘婉一凛,“我也是有任务在身的。” 王戬一脸不解,“看你年纪尚小又涉世不深,你父母同意让你独自出门?” 刘婉,“涉世不深才更要出门多见见世面,多多历练。” 王戬,“天道无情,世道险恶,人情面目可憎,见过了又如何,只会让你失望至极。既有父母护着,何不在家好好享福?” 刘婉,“天道无情,世道险恶,那人道呢?高山险峻,便要望而却步?若非经历一番辛苦的攀爬,如何能登高望远一览众山风景?见识过真实的世道,我不信一个人只会得到失望。” 王戬嗤之以鼻,“不是每个人生来就可以攀高的。平民百姓命如蝼蚁,生在山脚,一辈子仰望云端想攀高而不得;有的人生在山腰,就算不攀高也能欣赏山中美景,比山下的蝼蚁强了不知多少。而有的人一出生就在山顶。所以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刘婉想了想,“虽然我不知如何反驳你,但我知道你的话并不一定全对。再说了,若是我在家待着,还会有人来救你吗?” 王戬也是一噎,“我很感激女侠救了我。但这道理你现在不懂也不要紧,相信我,你很快就能见识世人的真面目,希望到时候你不会失望。” 对于可能会在刘婉身上发生的事,王戬似乎早有预感,只是没想到他的话会这么快应验。 两人心知既已被黑衣人发现从水路逃跑,他们定会想办法沿水路追查二人踪迹。为免暴露行踪,二人不敢在河洛镇多做停留。 第二日一早,两人顺路在渡口找了家烟火极旺的烩面摊,一人要了碗烩面,准备吃过早饭后,登舟往西。 虽然行路凶险,但沿路美食风情各异,刘婉倒玩得不亦乐乎。正是早上出发时间,面摊上人来人往,她正畅快地嗦着面条,旁边一人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擦着她的胳膊肘而过,害得她差点把面洒了。 可那人兀自不停下道歉,一面扑到后面桌子上,一面语无伦次地对后面桌上一吃面人道,“要出大事啦!要出大事啦!” 吃面人,“不就是克虏刀法和龙雀刀重出江湖吗,莫不是又有什么新鲜事?”龙雀刀和克虏刀法是近来风靡江湖的传言,只要有人的地方都会忍不住谈论上几句,以彰显自己博闻识广消息灵通。 那人端起桌上的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跟龙雀刀和克虏刀法确实有关,是那位宝刀和刀法的传人,他杀人了!” 听到此处,周围之人都忍不住竖起来耳朵。刘婉和王戬不动声色地互看了一眼。 吃面人,“杀了谁?” “大概四天前,上党郡一户羯人家中院墙上出现了一排字。说户主残杀汉人良民,留字之人要替天行道,三日后取他们全家的性命。就在昨天,这家人男女老少六十几口人,全被杀了!” 那人声音不大不小,他一说完,周遭顷刻安静下来。 旁边有喜谈论之人立马插话,“据说杀人之人武功极高,且兵刃锋利,全是一招割喉。那一户人家最小的孩子还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连那小婴儿也都没放过。真真是作孽啊!” 刘婉心间生出一股寒意,手脚发凉,脸色无知觉地白了下来。 又有人尖声刻薄地说,“作什么孽。你们可知那户主是谁?十多年前,羯人称霸中原,那户主就是追随前羯族皇帝的阵前将军。只是后来归降圣上,又卸甲归田回到上党郡养老。要说作孽,他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我们汉人的血。” 众人默然。这面摊上还有一些胡人,眼中精光一闪,看了眼说话的汉人。
刚才慌里慌张撞了刘婉的人接着说,“那人昨天杀了这一户人,又在上党郡另外一户人家的院墙内留了字。写了一样的话,一样说要五日后取他们全家的性命。” 在场之人皆哗然。本是平静的面摊,顿时沸腾起来。 那人问,“各位可有想到些什么?” “是冷面阎罗华大侠!”有人眉飞色舞地说,“这是华朗华大侠当年的手法。专挑残暴不仁的胡人下手,杀人之前先在对方家中留信,告知对方某年某月要来,任那些人如何防范,时辰一到华大侠照样取他一家老小的狗命。所以江湖人称他为冷面阎罗,阎罗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刚才那人接着道,“虽不能确定是不是冷面阎罗,但那人昨日杀完人后留了字,说他既继承了龙雀刀和屠虏刀法,便要克制胡人在中原兴风作浪!” “好!”有人大声叫好。 “我说嘛,龙雀刀和克虏刀法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重现江湖,定是有缘由的。”有人事后诸葛亮。 “哼!”好几个胡人扔下几枚五铢钱,愤然离去。 刘婉面色发白,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龙雀,王戬大袖一拂,不着痕迹地摁住她,用眼神示意她镇定。 又有人插话,“我听说昨天上党郡的羯人大怒,闹到郡府跟前,要官府一定给他们羯人一个交待。务必要官府保护被留字那家人不再受伤害,还要尽快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传言那位身携龙雀刀的传人是为年轻少侠,官府已发缉捕,到处都在捉拿带环首刀的人。” 有人忙附和,“怪不得,今天一大早,黄河沿岸好多官兵在抓带兵刃的人。” 正当众人对此事议论不休时,吃面人的声音突然响起,“长安那边也有传言过来,说王丞相病了好些日子都未上朝。最近江湖上又出现了这档子事,消息还莫名其妙地传得如此之快。哎,这胡人和汉人将来该如何好好相处,总感觉要出乱子。胡汉和睦,天下太平才没多久,世道经不起折腾,不要再乱了才好呀。” 听了那人的话,刘婉和王戬具是一愣。王丞相病了? 然而其他人对吃面人的话不以为然,觉得吃面人杞人忧天,反倒是兴奋地议论着那神秘的龙雀刀和克虏刀法传人,有人甚至认为此人乃天降救星,是否预示着中原汉人又将翻身做主了呢? 众人还要往四方赶路,议论不休的面摊随着大家各奔生计渐渐平息。刘婉和王戬待众人散去才付了钱悄无声息地走掉。 正如刚才面摊上的人所言,现在整个渡口都有官兵在搜捕带环首刀的人。刘婉和王戬见机不妙,避开搜捕的官兵,暂时躲进镇上的城隍庙内。 刘婉,“看样子,我们想走水路去长安是不行的了。” 王戬凝神半晌,一开口,刘婉突然异口同声地道,“我们先去上党郡。” 二人对视一眼,便知彼此心中所想一样。 刘婉,“上党郡的事,一看就是九剑门做得。怪不得当初在洛阳城,九剑门的人怎么都不肯放我走。” 王戬也表示同意,“他们从一开始就想拿龙雀和克虏刀做章。” 刘婉,“先是故意在江湖上放出龙雀刀和克虏刀法的传闻。随后便在上党郡设局,以龙雀刀和克虏刀法传人之名行仇杀胡人之事。” 王戬,“整件事都在刻意激化胡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天下承平日久,中原的胡人和汉人停止纷争相安无事共处十多年,看来他们是想再度挑起胡汉对立。” 刘婉,“他们为何要挑起民族仇恨?定是别有目的!这帮人不仅居心不正,连手段都这么下作。上党郡一定要去,看看五日后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一定要阻止他们再作践我的刀和刀法!” 王戬听了刘婉的话,却是眉心微皱,“好一招一石二鸟之计,既达到了他们挑拨离间的目的,又逼得我二人穷途末路,不得不去上党郡一探究竟。说不定他们就等着我们上门自投罗网。” 刘婉向来疾恶如仇,“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只要敢等在那里,本女侠就要拿刀宰了这帮作孽的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