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线安通完毕的时候,技术人员为了通电检验线路,把生产队里先接两户试通电,这其中就包括了陆选南家和徐开佑家,陆选南首先让电工接一盏到儿子的床前,让读补习班的儿子星期天回来能在电灯下做作业。全队男女老少看稀奇的全部聚集到了家里来,一边哈哈的讨论着,许多老人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电灯,用手摸着,不相信的问煤油是从什么地方加进去的。几个“见过世面”的年青人则一副不屑的表情,带着优越感给他们解释:“这还用啥煤油?以后,拉拉开关,看,就是这么,拉一下,喀就关了,再拉一下,喀又亮了,就这么回事。”
老人们几乎轮流着去拉开关线,体会这个新事物,确实听使唤,一拉就亮,然后笑着,抽着烟点着头满意的站在旁边,下一个又去拉,“补锅匠”秦祖年甚至拉了三次,又用手摸摸已热得烫手的电灯,笑眯眯的站开。电工师傅忙一遍又一遍的向大家讲述用电的安全常识,坚决不能用手直接摸裸线云云,不能让娃娃打开开关玩耍等等,为了给大家深刻印象,他们临时抓了个癞蛤蟆来,用线绑着,做触电试验,果然,瞬间这只癞蛤蟆就四脚朝天,一命归西,惹得大家阵阵惊叹。总之,这大概又是自生产队土地包产到户以来,最大的、取热闹的一次聚会,从下午直到晚上,大家还在体验,比煤油灯亮多了。
第二天,大家的积极性更高,都争着到面条厂里签字领材料,生怕采购数量不够被其它人领完,然后请电工师傅首先安自己家的线路,李大财那几个不准备安的五保户也开始有点后悔,可是他们又舍不得出那么多钱,先找到程永华问,是不是可以便宜点,也给他们安,程永华又来和陆选南商量,两人一合计,三个五保户都就在主线附近,不会新增电桩和铝铰线,只是下杆线接入就是,不会亏,认为可以考虑,一方面也算是为五保户做好事,然后就和其它几人说了一下,定下来,让他们每人交二十五元。
陆运红最有兴趣的就是这些能动手参与的,眼见为实的事情,物理学学的电学,一直都是老师在课堂上空对空的讲,从来没做过实验,大家坐在下面全靠死记,没有实践验证的教学已经榨干、透支着的大家的想象力和学习动力,电工们开始进户安装的时候,他急不可待的抽时间回来,仔细的看着他们安装,还给他们当助手,琢磨着他们的安装技巧和接线方法,第一次看到实实在在串联和并联的应用,家里电灯安通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也可以当电工了。当电工师傅们不在的时候,他就把家里的几个电灯和他们余下的电灯线、开关拿来,对照着上实验和题目,接线试验,虽然没有什么安培表、伏特表、欧姆表,可从电灯的亮度变化上基本可判断结果。不少知识印象就马上得到加深。他发现家庭电线安装原来没什么了不起,于是把自己的零用钱干脆买了改刀、钳子、绝缘胶圈、小电夹等工具,把开关、灯头、插座等,拆来拆去的看结构,没多久几乎都搞清楚。他早已经听老师说过220伏电的威力,又看了电工师傅做的癞蛤蟆试验,每次都小心翼翼的,可有一次还是被电着了,巨大的电流一下子把他的手弹开,瞬间半个手臂麻木,他吓得战战兢兢,可过没一会,还是禁不住好奇的驱使,又试着去拨弄,但是更加小心了。
星期六,半期考试完,他暂时放松回到家里,生产队里的电灯已经周一就全部安通,所有家庭都通上了电,其它同时集资的两个队也抢着要在过年前全部完成,点上电灯过年。陆选南和几个发起人正在忙着核对帐目,准备过几天开会给大家最后公布收支情况。
五队的电灯安装全面完成,大家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奋,谈论着开天辟地的这件大事。以往集资时的众多的意见和不满,都被绝大多数人搁到一边。可是,早就有人在人群中散布话题,说几个发起人在经济上做手脚,贪占了大家的集资款。而此时,帐目还未公布。过了五天,几个发起人把账目全部理清完毕,陆选南找来几张大白纸,将集资额和详细的开支都写在上面,提前贴墙公布,开会再给大家解释。这次集资安装电灯,最后通算下来,人均集资达到三十八元六,原来按每人四十元收,也就是说,还要每人退一元四。依照几个发起人的意见,陆选南的大儿子陆运新户口已经不在这里,人也不在这里,不应集资。现在集资款还剩余约四百二十元,即可先退还陆运新的四十元,然后再退给大家。开会的时候,程永华把这话说清楚,基本都没意见,可马上就有人站出来,说公布帐目有问题,此人正是秦正高的姨表,绰号“山老鼠”的章华民,他胜券在握的从身上掏了个本子,开始在墙上核对。
不一会,他就开始发问:“全队不包括主线桩,一共四十二根电桩,我数过三遍的,没错吧?你们这里也是四十二根。也就是说,大不了四十二个电桩窝,扣开各家各户自已负责挖的,还有公共地段二十个,这个我数过的。这里为什么有二十四个电桩窝的费用?”
大家齐刷刷的过去看,还没来得及解释,就有几家人开始嘈杂:
“哪块石头下面不藏螃蟹噢。”
“我看几个电桩窝,就把我搞穷了才怪,让他吃下去。”
这个帮腔的恰巧就是前次集资的时候要嫁女要娶媳妇的几家,因为多出了一个人集资钱,忍气吞声这么久,今天终于找到个出气的机会。
“有两个电桩窝,是因为临时改变线路走向增加的,还有两个,是因为魏老三挖电桩窝时,伤到了脚,临时算了两个作为补助药费,这个我经办的,魏老三本人可以作证。因为事情不大,没单独列出来。但我们几个发起人都知道。”程永华说。
魏老三在人群中承认了一声,是这回事,他又展示了痊愈不久的脚。改变线路是因为过原二组山林的时候,树木遮挡,避免砍伐过多临时改原设计线路的。这一部分人也知道,随后“山老鼠”只好闭嘴,又倾着头继续核对,不找出碴子不罢休的架式,因为他懂得人不为已,天诛地灭的公理,是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适用的,这几个人不可能是圣人。不然当真为大家办好事,还没领一分钱工资,鬼才相信。
最后,他又盯住了工程期间电工师傅的生活费。因为这笔都比较笼统,并没列出每天生活费的详单,只是每日生活费八元,他认为是天日上有假,前后一个半月,金额高了,因为中间断断续续有七天电工师傅没来,他记得很清楚,这上面公然全部计算生活费的,单这一笔涉及金额就达到四十八元。电工师傅生活是先后在秦祖寅和钟向尧家里办的,钟向尧对他这种拿着放大镜找碴子的行为马上爆发,他在桌子一巴掌:“老子就贪污了,你要怎样?”
“前后一个半月,就把不足的几天凑合着折算了点柴火费给两家,那上面有注明的。”陆选南说。
“柴火费,用得着四十八元?”对方以为抓着了尾巴,问。
“那你认为给多少合适?”陆选南也忍不住有气。
“四十元绰绰有余。工资,也不对啊,四个人,每人每天十二元,一共三十八天,一千八百二十四,是不是,这上面为什么是一千九百二十四,明明就多了一百。”
“这个是这样的。工程工始的时候,给了两个安装带班的头儿每人五十元。希望人家尽快安装,要不然,人家窝工慢腾腾搞,多拖过十天八天,恐怕拖到最后多出几百元都不止。”
“这个,哪个相信?你们相信吗?”“山老鼠”眼睛得意的扫了大家一眼,高声说。然后望着人群中躲着不发一言的秦正高和王进昌,大概是想得到他二人的首先响应。
王进昌阴阳怪气说了句:“不消赌咒,我看只能相信了。”
接下来响应二人的不多,还是只有那几家多交了钱的。
钟向尧因为是生产队里第一个建“平房”的,而且平房已经要建成了,此时的他在别的的羡慕中,感到面子很足,丝毫没有两次进过公安局的耻辱感,说话恢复了以前的气势,他突然对“山老鼠”吼道。“你家多少人?三个,是不是?你不安电灯就是,你那一百二十元,现在退你,算我私人退你,这几个钱我还出得起,拿去,滚。我们几个干这么久,还没谁领过一分钱工钱。你球事干不来,专门鸡蛋里面挑骨头。”
他说着,从身上数出一百二十元,扔到“山老鼠”面前,马上拿上钢钳,要去剪断对方的线。
章华民面面相觑,正在高昂的口气忽然降低了:“你你敢,这是两两回事。”
此时,秦正高站出来劝:“算了,算了,都别动气,安电灯,是好事。有点小误解,也正常,事情就是在矛盾中推进的,在矛盾中解决的,大家解释明白,就对了,也没啥,也没啥。”他忙把钟向尧掷来散落在地上的钱帮捡起来,放在桌上。
谁都明白就是他和王进昌躲在后面挑起是非的,把章华民支出作对,他这时站出来当好人,已经是服输的意思,陆选南见了,也就不把矛盾扩大,忙和程永华一块跑过去把钟向尧拉住。
交帐会就这样结束,虽然最后把多余的钱按人头退还,基本是个不欢而散的结果,只是也没太大矛盾。而章华民与钟向尧、陆选南、程永华几人之间倒结下了私人矛盾,以至以后见面都相互不打招呼,形同路人了。
主人公旁观了父亲和几个人主持的这次帐目公布会,真切的体会到了人心的复杂,即使是千方百计,一心一意的办好事,可最后的结果不会人人满意,这件事,只有那么几个人反对,总的说效果算好的。
半期考试在补习班也是指向性的,他的成绩排到了全班第八名,对这个成绩,此时的他毫不感到意外,觉得挺正常,秦超也进步很大,排到班上第十五名,而他的同桌,郑彦秋虽然有进步,可不大,在二十二名,完全远离了老师的关注中心。郑彦秋暗暗的又被他吸引住了,开始认真的向他问作业,请教不懂的题,每次都很客气,他也很认真的给她讲解。让他解气的是曾经鄙视自己的贾丽群,在半期过后,自己的每一科成绩都超越在她之上,全面翻转,她被挤出了前十名。
可是,又发生一件非常让他不爽的事,补习班的数学老师邢老师又因为工作调动走了,学校因为向来重视补习班,一般安排的老师都是水平高的,邢老师走后,学校就把当初一班的班主任林志明安排来任补习班数学老师,并且据说他已经是数学教研组的组长,还当上了教导处副主任。陆运红听着这个消息,如骨哽喉,想而又想,只要他不是班主任就行!他绝对不在他面前问一个问题,不称呼他一声老师,总之互不相干!从此,他的数学更是全靠自学自补。
当然,这并不是就能避免尴尬,因为林志明老师进课堂后,没一会儿就发现,他居然又和郑彦秋坐在一块,天下再巧合的事怕也不过如此,他差点以为是幻觉。陆运红看他一眼,读懂了他的表情,他侧过头对郑彦秋小声说:“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就去给他解释下吧,或者跟班主任老师说,咱们还是调开好。”
郑彦秋有些为难的说:“向他解释什么?如果他问,我就说。不问,就不说。”
郑彦秋的回答倒让他很开心,因为这样很容易给林志明造成错觉,他以前暗中拆开他和郑彦秋的事,是以失败告终的,他和郑彦秋是分不开的了。
确实,林志明是这样理解的,不过因为补习班全靠自觉,他更懒得过问,甚至讲课的时候,他不愿多往他们坐位上看一眼。只是在看作业和改卷子的时候,他不再象以前对陆运红那样不闻不问,还是一视如仁的给批改。让主人公又反感的是贾丽群和其它几个原来一班的学生,因为又是林志明又来教数学,如同看到了大救星,每逢他上课的课间,就纷纷围着他问题目,问个不断,好像不问就对不起数学老师,硬在他面前把自己塑造成最积极思考、最爱学习的形象。
就在陆运红半期考试后的二十天,陆运芹和杨成立结婚了,陆选南按队里大家的习惯,给女儿买了一个盛衣服的高柜,然后买了两个柜子,然后买了一张床,还有两床被子,一张桌子和四张长凳,队里绝大多数人和亲戚都来,两个舅舅和表哥,表姐,外婆也来了,大家纷纷帮着记礼簿、招呼客人、砌灶、借锅、借桌凳、借碗筷、找木柴、热闹从头天下午到第二天中午,因为主要在男方办,女方只在陆运芹出嫁的早上,设宴请所有亲朋,但这一摊子下来,积蓄的钱也花了近千元,差不多用完掉。吃过早饭,迎新的队伍来,把新娘接走后,女方的亲友们才渐渐的散去,陆运新赶回来,给了陆运芹四百元。
四百元对于此时的陆运新来说,虽然不少,可也不算多,可在生产队里人来看,算是个很惊人的数字,可以修一两间屋了。没两天,就在队里传开,数字被人夸大成了八百、一千,在队里引起不少的哄动。有人怀疑陆运新为什么有这么多钱?肯定来路不正,因为工资都不高,哪怕乡党委记如今工资也据说才六七十元。陆选南也有点怀疑陆运新的收入,毕竟四百元不算少啊。陆运新告诉他,他现在的工资每月有五十多元,可是办案,出差补助比较高,不固定,总之高过工资,并且他还在与人合伙做生意。陆选南将信将疑,后来不由分说完全相信了,因为经历过苦难的岁月,对缺钱的体会没谁有他深刻,只要儿子有钱,就不是坏事,他越来越为儿子感到欣慰。
陆运芹出嫁,离开了生活二十年的家,新的家距离这儿大约有十公里,并且已经有公路相连,倒也不算远。可是,陆运新已经常不在家里,陆运芹又已经出嫁,小儿子陆运红又常在学校,曾经热闹的家里忽然间感到冷清了许多,母亲韩叙芳好久不太适应,她看着陆运芹留下的几件衣服,叹着气对丈夫说:“娃娃们都走了啊,会不会以后就只有咱们在这家里了?”
“咳,这不是很好吗?难道你要他们成天守着咱们,让我看着他们种这种不完的地,交这交不完的三提五统?我希望祖宗保佑,小四能将来象他哥一样,只要找个能吃供应粮的工作,他们能走得越远越好。”
“以后咱们死,床前还没有人送终,那时看你咋办?”
“谁会不死,死就死呗。难道要为咱们死的事,就把娃娃们一辈子拴在身边?”
母亲没有说话。
陆运芹出嫁以后,家里她的那份田地要退给生产队,留给生产队其它娶媳妇进门或生孩子的人家。陆运芹的田土一退,加上陆运新以前退的,家里少了两份田地,每年少交两份田地的公粮,本来有病的陆选南,和韩叙芳的活也轻松得多。可当初家里抽签抽到的许多都是好田好土,韩叙芳这回着实舍不得划出去,夫妻二人想来想去,分析来分析去,最终还是划了部分好田给生产队,但把当初改造的屋后的田全部留了下来。其实这部分田地虽然是改造的,可是产量却是所有地中较差的。从此,陆运红每周末,回到家里,家里才两人变三人,每次儿子回来,韩叙芳都要专门做好吃的,具体的说就是煮肉,现在家里不缺肉吃了,到年底,去年的腊肉还有两块没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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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生产队一组那边传来个消息,秦正高家买了电视,十四寸的!消息很快传遍全生产队。让陆选南听着有点难受,他原来有打算在生产队里带个头买电视,至少知秦正高之前,不能落他之后!可修了房,陆运芹出嫁,花费了不少,自己又有病,开支已经有点紧张,他只好暂不打算买。他不想在这种事上让大儿子花费,他知道大儿子和他的女朋友现在也需要花钱。
现在居然让秦正高家抢先买了电视!不少人每天下午的时候,都开始自觉不自觉的聚集到了秦正高的屋里,看电视,虽然电视只能搜两个台,可已经让大家感到莫大的快乐。上了年纪的从没出过远门的老人,蹒跚着来到秦正高家,先是看一看电视机的形状,然后再比较和着电影的区别,然后坐下来看,每天吃过晚饭,都能聚集几十人。秦正高也完全欢迎社员们到他家看电视,陆选南绝对不踏入秦正高家一步,并且他也禁止儿子陆运红去他看电视。因为长期与秦正高家持隔阂,此时已影响到了下一代,陆运红不需要父亲吩咐,也不愿会秦超家里看电视。
没过几天,又传来一个消息,老队长韩开国家也买电视了。原来韩开国的小儿子韩东在公社猪场杀猪,有了不少积蓄,也买了个十四寸的。韩东买来电视,是为了马上结婚增添喜庆气氛。老队长家的电机机,一下子就把秦正高家的电视人流给分散了大部分。这时候,老队长总是满面笑容,眼睛里也充满了自豪,把电视机从堂屋里搬出来,搬到门口,然后又把家里的所有能坐的凳子、椅子、木架、废箱子都搬出来,让大家坐在坝子里看,与大家共享。这一下陆选南不介意了,没事的时候到韩开国家里去坐,听着电视新闻,体会和广播完全不同的感觉。有时,陆运红也去看,还是看电视里重播的电视剧《霍元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