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到期末考试前,忽然传来消息,外婆得病去世了,母亲赶着回娘家去给她娘送葬,而陆运红因为在应对期末考试大复习,母亲也没告诉他,只和三姐许韵芹去的。第三天,外婆安葬完毕,母亲和三姐回来,唉声叹气的,好几天都吃不好饭,虽然外婆年近八十,去世已属正常,可母亲一说到就掉泪,母亲嫁到五河公社这边来近三十多年来,外婆却因为脚小走哪儿都不方便,路又远,只来过几次。外婆临终留将她解放以前藏起来的钱,给母亲和两个舅舅作纪念,那是外婆解放前辛苦挣来的,一直躲避战争在乡下,对政局毫不知情的她直到解放时,才知道以一百元兑换一分钱的标准,辛苦藏的十几万钱几乎就变得分不值。放在箱子里几十年了,母亲拿着这些作废的钱,看着,就叹着气,因为外婆直到去世,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
而让人更想不到的是,就在考试的时候,邻居四奶奶也去世了,她比外婆大一岁,迟走五天,星期六回去的时候,从公路上就看到了四奶奶的新坟,他回想起四奶奶最后一次来家里借米的情景,后悔,难过又涌上来。
陆运红回到家里,门关着,父亲陆选南和母亲韩叙芳都在废弃的面条厂后面的地里耨豆苗。他开门进屋,忽然发现屋里有一个陌生的女子,二十多岁,胖胖的,坐在躺椅上,他吓得差点叫起来,以为碰到了鬼,女子歉意的笑笑,小声的问:“你是小四哥吗,放学了?”
他疑惑的望着对方,对方忙过来把门又虚掩上,让他别声张,他更疑惑,对方说:“我叫李春梅,是杨成立的嫂嫂。”
“哦你坐吧,坐吧。”他忙说。可是依然疑惑,她怎么独个儿来家里,还把门关上?娘和爹知道不?
李春梅挺着肚子,像是怀着孩子。过一会儿,李春梅来到灶下,生了火,帮着做饭,她一直笑眯眯的和陆运红说多话,他只好瞧着她忙,只要一去开门,她就忙去掩住。他纳闷好一阵,母亲回来了,他对着母亲,眼睛里打着问号,母亲拉他到里屋,对他说:“你叫她李二姐就是,前天来的,她是来咱们家躲计划生育,想再生个孩子的,千万别对人讲,平时出去的时候,一定把门关上,就说家里没人。”
这下主人公才明白,现在乡里正在号召只生一个孩子,她是想多生的,一旦被发现,就要被抓去强行引产。母亲说,他们伏龙大队计划生育工作组的人已经去李春梅娘家两趟,没捉到她。可能李春梅躲到这里来,他们大队一般想不到,应该是安全的。
“李二姐要在这里住多长时间?”
“三四个月。”
白雁大队上去年组织了计划生育突击队,每月都在排查没参加孕检的妇女,只要一有蛛丝马迹,十来个人就倾巢而出,如果查到,那得面临很重的罚款,最低也得五十元,并且立即将人送到乡医院做人流。每个队的队长都是大队计划生育突击队的成员,并且每个队今年又安排有一个计划生育专干,最初五队的专干,大队支有意让陆选南担任,因为陆选南的儿子是公安局的人,这样对大队计划生育的威慑力大些。可陆选南辞职没做事许多年,他又有病缠身,就推辞了。现在生产队只有一个队长,副队长已取消,原来的副队长王进昌就又被安排成了计生专干。
生产队除了排查本生产队的适孕妇女,对其他生产队或其它地方来这儿亲戚家躲计划生育的,也要过问。但是如果哪家并没有适孕妇女,还是不会引起计生干部们注意的,躲计划生育的妇女一般都做得隐蔽,晚上来的时候没人看见,躲来之后白天基本不出门,不是特别熟悉的邻居,大都不知道,或知道也不说。 妇女们躲计划生育,都不能选择最亲的亲戚尤其是娘家,那是非被查到不可的,因为本大队的计划生育突击队会跨地去追查拿人,一般首先就去娘家。李春梅就是选择了常人都不会想到的她的弟媳的后家——韩叙芳这儿来躲的。只要躲到了产期,将孩子顺利生下来,就万事大吉,要么跑出去,要么认挨罚款就是。
终于到了期末考试到来,本次补习班的期末考试,同样被搞成了摸底考试的样子,班主任老师狠巴巴的首先来把大家训诫一通,要大家完全以对待升学考试的样子参加考试,对自己负责。这次期末考试难度和去年升学考试题的难度是一样的,大家可以对比自我评估。他的讲话加强了大家的紧张感。尤其是前面几名一心想要升上中专或中师学校的同学。陆运红虽然也紧张,可没有其它同学那样骚动,他只是渐渐的感到越学越轻松,似乎能不能考上高中重点班,已经不特别重要,以往考试,面对着试卷,虽然还算顺利,可总有荆棘扎脚之感,此时却感到有那么一点荆棘,反而会让考试更有意思,更有考试感。
成绩通知下来了,他看到自己的成绩,数学是全班第一名,九十五分,而且是全班唯一上九十分的。化学都是第二名,其它成绩也不差,可总分全班第八名,和第一名曾元宾的差距只有九分。原因是自我感觉良好的语,活活比平时少十多分。卷子发下来一看,原来是《特长与理想》作审题出现了重大的偏差,自己把特长一不留神写成了爱好。四十分作题目,只得到了二十分,虽然其它的题目都在意料中,可这一道题就比平时多丢了十多分。他惊得直冒冷汗,如此失误,如果真是升学考试,岂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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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如此,他的排名成绩仍然比原来的同班同学赵晓卓、贾丽群都高,当然更比郑彦秋高,可他只比秦超高两名,而且分数比较接近,他感到了越来越强大的危机感。
生产队里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原来的副队长王进昌和秦正高合伙办砖窑,生意很好,秦仁清瞅准了这个机会,贷款买了个拖拉机,帮着买砖的人拖砖,平时还可以帮大家拖点粮食等东西,拖拉发出机震天的响声,开到队里来,立即就引起了全队小孩子们的兴趣,他傲然的把拖拉机停在了砖窑旁边,一任孩子们爬上它上面玩耍,这大概就相当于与民同乐,分享幸福的意思。赶集的时候,他拉着粮食到五河乡上去卖,顺便就把路上的大人孩子们搭上,家长们一边训斥要孩子听话,一边把孩子们抱上拖拉机,大家挤着,即使拖拉机在在不平的路上蹦蹦跳跳的,并不舒服,可没有谁想下来,都要坚决的体验本生产队的第一架,不用脚走路却能远行的这个工具。
陆选南看着,在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传的失落,他不能再和他们竞争了,只能吃着药,眼睁睁的看着生产队的社员们,开始一个个的超越自己,尤其是秦正高的砖窑,稳健的赚钱了,自己面条厂停办后,再没做什么,完全被他赶过去,他产生了一股失败感。现在陆运新已经是城里人,吃着国家的供应粮,本来已经超过秦正高的大儿子,可秦正高的大儿子在国营云津糖倒闭裁人,他从糖厂出来后,在家里呆了几年,又在秦仁清的表弟冯世明的介绍下,在市里卷烟厂上工了,也是吃供应粮的,这让他感到在儿子的这个层面上,陆运新和秦正高的大儿子打了个平手。因此,他又开始更关注陆运红的考试来,因为不懂儿子那些本知识,他只能从成绩的排名上看儿子。
新的学期开始,班长把上期期终各科考试的试卷发来,各科老师第一堂课都要专门评讲。而老师评讲的时候,都会把本科的第一名表扬几句,或请站起来讲讲考试心得,并把第一名的卷子拿来对照着给大家讲。因为与数学老师林志明从来没有一句话的交流,陆运红也不想听到数学老师表扬自己,第一堂数学课的时候,他干脆向班长说头痛然后请假。补习班的学习基本靠自觉,谁愿意请假,班长都会同意,他带着数学卷直接回大宿舍去,坐在自己的铺位上,裹着铺盖看,直到数学课完了他才回到班上。结果同桌郑彦秋告诉他,数学老师林志明谁的名字也没提,谁也没表扬,上讲台就直接评讲卷的,他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不过这也正是他希望的。
昔日的同学袁旭回校前夕,来到曾经读过的中学,也是来感谢班主任老师林志明。他拜访过了老师,知道陆运红在补习班教室里,就来到补习班里,衣服上还自豪的别着校徽,校徽上面是几个鲜红的字:“南山地区交通学校”,似在强行进入周围人和陆运红的眼睛里,来收取所有正在寒窗苦读的同学们的羡慕和嫉妒,相当于发意外之财。
陆运红虽然和袁旭关系还不错,却为他这种不着调的炫耀讨厌,又不好说他。在他看来,这简直就相当于小狗捡到了根腊肉骨头,就迫不及待的叫叼着在其它饿得馋涎欲滴的瘦狗面前转悠。中午的时候,他想请袁旭又到食堂外排队打饭,说:“不会因为升了中专就口味改变了吧,会不会赏脸吃忆苦思甜饭?”
有他这句话在前面垫底,袁旭纵想拒绝,也只能赔着笑说:“你说啥话,是在寒碜我吗?哪里都是一样的,咱们在南山地区交通学校,一样的露天排队,一样的窗口挤来挤去,大呼小叫,国情就是这样。”
“果然思维境界比我们高,从小小的食堂排队一下子就上升到了国情!”
大概袁旭也适应了他轻讥淡讽,依旧和他说说笑笑的蹲在一起吃饭,问他怎么又和郑彦秋坐在一块,然后未来怎样?他明确的告诉朋友,再次和他同桌,纯属巧合,百年难见的异常情况这样出现,是没办法,但是和郑彦秋没有未来。现在一切都很平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二人各自的选择。
“你真想上重点班考大学?”袁旭眼中充满了怀疑。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他说,“考上重点班至少是今年最大的目标。”
班上前次考试前五名的同学,在班主任老师心中显然已经成了十拿九稳的上中专和县高中重点班的学生,课堂上对他们格外的关照,就连点名,好像都带着糖一般的甜意,在老师眼光的笼罩下,这几名同学说话都带着股闲庭信步般的感觉,好像美好的未来已经是掌中之物,陆运红现在已看惯了老师们对学习尖子的态度,倒不嫉妒他们,反而自信稳稳的在上升。
生产队里自包产到户以来,大家都在各忙各的生产,虽然各家都有孩子在念,可在不少人的意识里,读首先是能让孩子能多认几个字,能搞清简单的买卖计算,将来不至于两眼一摸黑。至于谁家的孩子能通过读考上学校,改变祖祖辈辈种庄稼过日子的的生活状态,几乎是可望不可及的事,尽管千军万马的在过独木桥,也偶尔听说有人中选的。至少在白雁大队(已经在今年改为白雁村,只是因为长期习惯,大家口头上还没改过来)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事,虽然希望通过让孩子补习、增加考上大学或中专的机会的家庭在急剧的增加,但总的来说还不占多数,每年补习班招收的名额也相当有限。因此,没有谁敢对升学这条公开公平的道路抱太大的希望。就连陆运新和秦正高的儿子秦勇改变农村户口为城镇户口,也是通过转弯抹拐的途径实现的。尽管如此,也算是全大队历史上最引人注目的大事了。
在这种想法左右下,绝大多数的孩子只要没升上学,一般就不会再读,在家长的安排下,回家做田地,力争明年高产,多一些稻谷,多一些小麦,多一些高粱和玉米、大豆;多养些鸡鸭,把猪养肥点,悄悄的积蓄钱款,把房屋改建。
但是,年青人们的思想终究和老人们有所改变,虽然大部分都没升上学,可他们念远远的超过他们的前辈,一旦离开学校,很难重新回到前辈们日复一日的,周而复始的庄稼耕作中。单调而繁重的劳动也在压抑着他们的天性,不少年青人都在寻找着至少在体力上更轻松的,劳动产值又高的活干。而比较开明点的家长也支持年青人的想法,四表哥韩斌正在准备参军,据说体检已经过了,只五表哥韩雷和陆运红一样初中毕业,因为成绩太差舅舅再没让他读,现在在家里跟着做庄稼。生产队原来韩开国就让他的两个儿子韩南,韩东 都在外谋生,韩南在公社原屠场工作,公社屠场解散后,他就买卖生猪的生意,把农村老百姓养的猪收集来,运往云津市屠宰公司卖,从中赚取利润,现在,韩南做上了路,就带着他的兄弟韩东一块做,两弟兄几乎成年不沾家,据说韩南的妻子也是屠宰公司的。原来副队长程永华也让他的儿子和媳妇在云津市里摆服装地摊,陆运红小学的几个耍得好的同学,三蛮子钟强在学泥水匠,做“工程”了。四娃秦明明在家里养兔,养了几次,总爱得球虫病,死得多,让他有些灰心,又不想放弃,现在还养着十多只。他又在利用空余时间拜师学木工,平时在农村帮人做家什用具。三三秦小军也没呆在家里种庄稼,去跟他姨父看面馆打杂,同学韩兴贵在学阴阳做法事。小猪儿韩科和程夏的弟弟程林在念初中,二年级了。曾经最让陆运红牵挂程林的小表姐杨萍,在他经历与郑彦秋的劫难后,渐渐的把她淡忘,有时也很想知道她现在在做啥。
其它的同学们在做什么,渐渐的就没消息,陆运红却还在学校念。每每回到家里,听到曾经的小伙伴们都在学着找钱了,他心里就开始焦躁,发现自己始终除了做题,好像什么也做不来,坐在班上一边学习,越感到不自在。
现在,各科老师都在连续不断的在考试复考试,直到要把所有人考得麻木,不仅考得让人把错的题做对,也考得人会把能做对的题做错。半期过后,他完全按自己的计划把初中三年所涉及的升学考试的课程重新学了一遍,又针对性的反复学,最后基本觉得无事可做,各科考试的时候,几乎都能在前五名以内,班主任老师开始知道他叫姓陆了,跟着他同步升起来的秦超,也几乎稳在了十名以内,把原来名列前茅的同学挤了出去。他的同桌郑彦秋时时向他请教,偶尔,给她讲题的时候,两人的手又不经意的碰到了一块儿,互相都忙不迭的拿开,片刻后,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有时,他心里也在打着问号,现在的同桌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因为他发现自己对她的好感又有点死灰复。不过他坚决的不会去触碰它,就象莽撞的小狗被香香的骨刺把嘴扎痛得刻骨铭心,从此遇着肉骨头,都会小心翼翼的了。
郑彦秋大概在以他的学习方法为参考,再加上努力和经常向他问,这期以来,她的成绩也上升得很快,而陆运红几乎就不听老师讲课了,开始琢磨些偏怪题,如同破案一样有意思。有时,花上一天时间,做出来一道题,如同中了奖。他感到在数学物理和化学方面,没有能难住他的题目了,虽然语、政治和英语在差些,但总的看来初中前两年半的荒唐日子算是全补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