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胭娇先去了沈晏柳的小院子。 前院这边府上这几个兄弟,奴仆数都是配定的,四兄弟都一样。但除了府里按例配置的外,像沈晏松也有沈二夫人给的,沈晏柏、沈晏樟两兄弟是沈三夫人所出,也有沈三夫人派来的更贴心的“自己人”。 但沈晏柳没有。 沈胭娇这一次挑人,那个壮丫头和洛青石,她都没让沈二夫人给她走府里的公账,用自己的体己,拿到了这两个人的身契。 如果是走的府里的公账,那挑的人是府里的人,日后怎么安排都是府里说了算,算不上是“自己人”。 因此一般特别情形下,主仆瞧着投缘的,都会将人身契留在自己手里,不受府里调动使唤。 像她身边的宋嬷嬷,就是先前她生母留在身边的,如今身契也都在她手里。 这回她将洛青石安排到沈晏柳身边,沈晏柳也算是第一次使唤的人里,有了“自己人”。 “阿柳,” 沈胭娇先私下跟沈晏柳透了个底,“这洛青石眼下虽成了你我的奴仆,但你记着切不可凭着主子的身份对他肆意斥骂——” 沈晏柳疑惑看向她道:“阿姐,你这话是说?” “就是你想的,” 以往沈胭娇可能还怕弟弟不明白世故,特意将话说的浅显些,可经过上一次七夕看到了阿柳心机,她说话就直接多了,“他不是一般人,是个有才人,且你喜欢的那些……这洛青石都能教你。” “哦?” 沈晏柳睁大了眼睛,眼底透出一丝兴奋。 “别和外人说,” 沈胭娇到底嘱咐一句,“日后他就是你贴身的仆从,陪你夜里读,沏茶递盏的自然也是应有之义。” 这事是不能让父亲沈恪和塾学的先生们知道的,让一个奴仆教东西,教这些清贵门第的脸面往哪里放。 传出去,沈府兄弟的名声只怕都要受损。 但只要沈晏柳自己不说,读的时候奴仆在一旁伺候着,谁知道这奴仆是在做什么呢? “我懂,” 沈晏柳忙道,“暗地里是洛先生,明面则是青石是吗?” “心里可拿他当先生待,不可叫出口,明里暗里都不成,” 沈胭娇纠正道,“日久才能见人心,担不担得起先生二字,还要日后相处久了再说。” 俗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前世也只是听说这人的传闻,但这人品性如何,那还是要往长了看。 沈晏柳郑重点点头。 “阿柳,” 姐弟两个私下说到这里,沈胭娇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这世上,钱粮虽少不得,可真心才是千金难得。” 这世上人千千万万,熙来攘往看起来热热闹闹,可是掐指一算,这世上又能有几个,在你落难、在你辞世时,为你真切落下一滴泪呢? 但凡这世上真有只在意你这个人的,而不是你的钱粮之类身外之物,那才是值得珍惜的。 上一世她偏执在身外这些东西,这一世她也希望阿柳能明白。 “我不管哪些难得不难得,” 阿柳抬起来小脸看向姐姐,铿锵道,“我只管要姐姐好——但凡是为了姐姐好的,我便拼死去做,若是能让姐姐好,我哪怕受尽世人唾骂,那又如何?” 沈胭娇:“……” 她伸手捏了捏弟弟的小脸,片刻长出一口气,笑道:“嗯。” 也在这一瞬间,前世几乎被人情冻死的腐烂魂灵,忽而就在她心底里硬生生钻出一点生机来。 回到墨竹院这边,沈胭娇见秋雨正带着几个小丫头,拿着带有小捕网的长竹竿,小心翼翼在抓院里飞来的臭椿象。 她们这些院落都贴着园子,花木多,每年一到了这个时候,就有这些叫人生厌的虫子飞进来。这虫子一碰它就有一股臭味,谁都受不得,因此每到这些时日,小丫头们都忙着驱虫子。 而那个才买来的壮丫头,扎手扎脚傻站在院子里,一脸懵懂局促的神色。 秋月见沈胭娇过来,忙拿过去锦垫。 沈胭娇也没进屋,就在廊下坐在了锦垫上后,示意秋月将这丫头带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沈胭娇接过来秋月又递过的一杯茶,轻啜了一口后看向这壮丫头。 “捏,捏……捏叫黒丫。” 那壮丫头口音听着很怪。 沈胭娇又问了几句,才知道这黒丫被卖来卖去,转过好几个地方了,
因此上话音串着多地的口音,听起来怪怪的。 秋月替她纠正了好几次这黒丫的发音,但这黒丫单是一个“我”字,硬是说成类似“捏”的音,更别说一些别的了。 沈胭娇知道口音这个,不是一时半会能改过来的,便一笑让她日后慢慢学。 “以后你就叫秋果吧,” 沈胭娇想了想道,“硕果累累,听着也喜庆些。” “中,” 秋果高兴道,“捏就叫秋果咧……可美哩——” 沈胭娇:“……嗯,是好听。” 说着便转了话题,“听说你力气大?有多大?” 秋果指了指秋月大声道:“像她这样的——捏一个人能抱起十个——” 秋月:“……” 沈胭娇指了指院门口两位嬷嬷抬来的一大桶水道:“那桶水,你拎起起来么?” 秋果瞪眼看了看,嗨了一声道:“那算个屁。” “秋果,” 秋月一听忙道,“瞎说什么——姑娘面前也说粗话。” 沈胭娇示意秋月别打岔。 这时秋果撸起袖子,四下看了看,大步腾腾走到了院子的石桌旁,双手扣住石桌,也没见多费劲,整个石桌子竟然被她搬起来了。 可能是怕被沈胭娇小瞧了她,日后吃不饱饭,这秋果又将手里拎起的石桌子抛了一下又重新接住,而后冲沈胭娇嘿嘿一笑。 院子里的丫头嬷嬷们都是惊呼一声,像看怪物一样看向秋果。 沈胭娇不由一笑:“快放下吧,我知道了。” 说完又吩咐宋嬷嬷,将秋果的例银暂且按照她院里的二等来给,比秋月秋雨她们略低一级。 “捏……捏……” 听宋嬷嬷让自己向姑娘谢恩,秋果一脸为难道,“捏就说……钱捏也不懂……就让捏能吃饱就中啦——” 她是饿怕了。 每次都是因为能吃被主家卖了。况且一般主子,想要买出力气的奴仆,直接买男的就行,她一个女的,靠卖力气……其实没什么主子肯要。 干一般粗活,又因她吃得多,也常受责骂。 “随你吃,” 沈胭娇笑道,“听闻你还在一家武馆待过?可会两招?” 秋果挠了挠头,憨厚笑了笑:“不会,但捏……会打架——” 秋月抿嘴一乐,沈胭娇也是一笑。而后让秋月带她先去安置,先教她府里一些规矩,再安排她一些院里的力气活,还说让这丫头有空就多练练力气…… 她日后说不定用得着。 随着天气一天天转凉,沈府的事情也越发多了起来。先是沈宁一家要回南边,临行时,傅云山来见了沈胭娇,还没说话眼眶先红了。 “三姐姐,等到了南边,我再给你捎好东西过来,” 傅云山依依不舍道,“还有阿柳的,也都一并捎过来……日后若有人欺负了你,给我捎个信,我替你撑腰。” 沈胭娇好容易哄走了这位日后的名臣,在心里感慨了好一会。 过了中秋,又不久接着办了沈恪的生辰,忙乱热闹中很快就过了立冬,也进了十月。 第一场小雪飒飒落下的时候,秦家那边叫人送来了一些东西,对外就说是秦家姑娘给沈府姑娘们的一些小玩意。 这里面有一个大大的包袱,沈胭柔将沈胭娇叫到自己院里时,拉着她进了厢房指着这大包袱,推了推沈胭娇笑道:“快把你的东西拿走——占了我好大的地方。” 沈胭娇:“……这是什么东西?” 她隐隐猜到,但又觉得好笑:真真好大一个包袱。 沈胭娇身边的靳嬷嬷笑着打开,露出了里面几件皮毛的衣裳。 “这有两件斗篷,还有两件半坎……” 靳嬷嬷笑道,“瞧这毛,出的多好,外面拿着钱怕是也难买到这般品色的——” 沈胭娇也是没料到聂骁说到做到,只是她这时受了……有些不妥。 名不正言不顺。 议亲的环节一个还没走,她若接了跟私相授受也没多少区别。 沈胭柔一笑道:“秦家姐姐给的,别人能说什么?” 其实在她也觉得有点不太妥,可聂骁托着秦家风风火火满腔赤诚给送来了,若是大惊小怪又还回去,想着如今沈家和秦家的姻亲关系……也不妥。 “先在姐姐这里放着吧,” 沈胭娇还是拒了,“等秦姐姐过了门,我
面谢了她再拿不迟。” 就是拖一拖的意思。 沈胭柔会意,笑道:“也罢,那你先把这件小斗篷拿过去——是给阿柳的。秦家体恤四弟有疾,特意多送来一件衣裳,这怕是没的说了。” 沈胭娇一笑,这个她便没再拒。 “要说这聂骁也是有心,” 等靳嬷嬷退出去了,沈胭柔笑对沈胭娇小声道,“这一次还送了祖母一张狼皮褥子,祖母很是喜欢。” 其实沈老夫人哪里就缺这一张狼皮褥子了,只是看聂骁有心,为这一桩好姻缘由衷高兴罢了。 沈胭娇一笑,佯装害羞,侧过了身。 这时沈胭柔凑近她细细打量了一下,见沈胭娇眼角发红,又拉起她手看了看,细嫩的指尖上也似是粗粝了一些,不由心中感动。 她是知道,三妹妹为了她嫁妆中的一些绣活,常常做到深夜。 一开始靳嬷嬷还猜是三姑娘在府里众人跟前装个样,哪谁知这么久过去,三妹妹一直在做。 且拿过来的绣品,那花样,那绣工那数量……真真叫靳嬷嬷吃惊了好几天,连呼真是看错了这三姑娘。 “三妹妹,且莫为我这般熬夜,” 沈胭柔真切道,“府里也有绣工,让她们做去——” “并没有多辛苦,” 不等沈胭柔说完,沈胭娇笑着轻捂了一下嫡姐的嘴道,“你可知道,我在做这些的时候,心里是多快活?别的我也做不了,能为姐姐做一分事情,我夜里睡着都是安稳的。” 这是她的真心话。 前世欠了嫡姐太多,这一世做这点活,她是真不觉得辛苦。 真心话总是令人动容,沈胭柔虽温和少言,但也不是蠢人,是不是真心话她还是能感受到的。 听完沈胭柔眼眶一红,抓住沈胭娇的手轻轻晃了晃道:“日后就算各自有了家,咱们同气连枝,姊妹情分总是淡不了的……能在这世上相互扶持,才是一生的福气。” 沈胭娇也反握了嫡姐的手,感受着那点温热,想到她即将出嫁,不由也是心中不舍。 好在这一世,嫡姐嫁的是安郡王世子。 越是不舍,日子像是过的越快。 又过了多半月,沈胭柔的婚期正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