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袅出格了。 “放肆!”潘丹漪不想出大事,出声制止她再继续往下说,朝苑及紫鹭使了个凌厉的眼色,“天气炎热,周姑娘是不是中了暑气发癔症了?你们快扶她下去歇歇。” 苑害怕了,扯周袅的袖子劝她:“袅袅,我们先回避回避吧……” 这话让周袅刺耳极了,她恨铁不成钢地拂开苑的手:“你怕什么?是她对我哥哥不忠,我说她几句怎么了?姐姐你这软性子若不争点气,将来到我们家,便只有被她欺负的份!” 众人愣住,几年前周袅确实说过她哥要娶家表妹为妻,可这事随着周赟与虞南珠订亲,显然是没有下了,谁知在这等着。这是要纳氏为妾?啧啧啧,刚才唱的戏都没这事有意思。 这些目光真叫人无地自容,苑心里怨怪周袅,脸孔红得像刚才落下山头的残阳。她忍不住用余光去找虞南珠,她还没有为妾,却好像已经惧怕她这位周家未来的主母,天生抬不起头了。 她怎料想得到,虞南珠前世与虎谋皮,比她们知道得更细。 三年前父病故,家陷入拮据,苑还有个弟弟,所以这年苑除孝后,母就带着一双儿女来府城投奔了周家。苑的姑母是周存志的继室,小户人家出身,可姿色甚美,苑承袭了她姑母的美貌。父病亡那年,周赟前往吊唁,对苑一见钟情,也许下了三年后登门求娶之诺。 然而到府城没多久,母精明地看透周家只剩了个空架子,转头就把女儿嫁给了驻军营一名颇有钱财的百长。周赟倍感耻辱,所以才会有与苑此生再无可能之言。 前世虞南珠对周赟这些“肺腑之言”深信不疑,现在她才知道,一切都被颠倒过来了。明明是他负心,贪图虞家钱财想要另娶在先,苑别枝在后,装什么无辜。 不过虞南珠一时间还是被周袅这话惊到了,她还没过门,周赟竟然已经想好了纳妾?可是前世苑分明嫁过一次,后面因这男人嗜酒,日夜打骂她,被周袅发现后告诉周赟,才又勾起了周赟怜香惜玉之心。 但她很快转过弯,因为现在这一切都变了。大哥没出事,她跟周赟也没有“赤裸裸”的交易,下聘未成,大哥跟周赟之间还没来得及走到约法三章这一步。换句话说,若没有前世的约法三章,周赟就会直接纳苑入府。 太好了! 虞南珠明白的瞬间长长吸了口气,“呜”地一声用锦帕捂起脸,头挨到琼枝肩上,伤心又委屈地哭诉:“你平白无故污蔑我与严都督,原来是怪我占了姑娘的位置。可是既然少都尉与姑娘两情相悦,那少都尉何苦来我家提亲,招惹我这个局外人?你们周家便是这样欺辱人的吗?呜~” 姑娘哭成这样,琼枝又气又急,没想到周赟胆敢金屋藏娇,亏得前头大公子在家那般苦口婆心为他说好话,真是满腔真心喂了狗。 “你们欺人太甚!”她大声道,“不就是见我家姑娘没人撑腰打小可劲欺负么?周姑娘一口一个我家姑娘对少都尉不忠,别说没有的事,这原也不是一个巴掌拍得响的,怎么不见你去找严都督理论?我看,分明是你欺软怕硬,自知开罪不起严都督,就来糟践我家姑娘,污蔑我家姑娘!” 虞南珠这时把帕子挪开,露出像是哭得湿漉漉的脸,说:“罢了,说到底这不过周虞两家的私事,摊开在这里说叫大家笑话。”说着转身朝叶鹿芩敛衽,道,“不敢叫郡主替我做这个坏人,等回去后,我自行央求我大哥,退回聘,解除婚约。只不过,我家区区白身,纵有先父庇佑却也管不得人间不平事,我大哥又是个耳根软的,周家若再逼上门来,还请郡主为我说句公道话。” 叶鹿芩默声看半天,点点头:“自然。” 但她略一思索,听出了不对劲,皱起眉头问:“什么叫周家再逼上门来?” 虞南珠摇了摇头:“郡主还是别问了。” 听到要退聘,周袅傻了眼,她气都不敢喘了,蹿到虞南珠跟前去:“你敢,你敢!虞南珠,你还真以为自己……” “袅袅!”苑吓得天灵盖出气,纤细的声音大叫,把人拖回来,“别再胡说了。” 周袅那口吊在喉咙里的气忽然逸散,她像被卸光了力气两眼无神,脑子里就只剩一个念头——她完了,她真的把哥哥的亲事搅黄了! 一想到哥哥对这桩婚事的看重,以及想象了一下他得知虞家要退亲以后的反应,周袅觉得自己的肝在肚子里好像已经颤得要抽搐了。 这桩婚事父亲首肯,哥哥重视,唯有她自从知道就心里各种不舒服。她也曾去哥哥面前吵闹,说她不想要虞南珠这个嫂嫂,还问哥哥娶了虞南珠,那姐姐怎么办?哥哥对她本就没什么耐心,那日更是脸色黢黑,说这事由不得她,若她胆敢坏事,就把她送去乡下庄子,以
后直接配个泥腿子。 越想越害怕,周袅煞白了脸,胃里痉挛,她想吐。 看周袅这样子倒也可怜,虞南珠想起前世。 都说顺得姑来失嫂意,她以为这是家家都难念的经,所以刚与周赟成婚时,曾屡屡示好于她,尽心尽力做好为人嫂的本分。然而周袅像只填不满的鸭子,对她的示好照单全收,转头却反咬她一口。 应该是在大哥去世后,她病的那段时间。苑那时候早已为人妇,周袅得知苑过得不好,便想尽办法把人接到都尉府。周赟本就旧情难忘,见了彼时被磋磨得憔悴不堪的苑,情难自抑,第一天就把人带去自己屋里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后来周袅出嫁的时候,虞南珠把原本允诺她的嫁妆都收回了,叫她也尝尝在婆家被两面三刀的滋味。 如今这么一看,原来是她没有自知之明,人家厌恶她由来已久,并非从她嫁进周家才开始的。 幸好,这辈子她不会再当她嫂嫂了,不用互相捏着鼻子过日子。 周袅刚才差点说漏嘴的事把苑吓得不轻,要是她没及时叫住周袅,这事只怕比表哥被退婚还要严重,她与周袅根本承担不起。 思及此,苑内心挣扎着想替周袅挽回什么,徐徐走到虞南珠面前,低眉咬唇屈膝下来:“南珠姐姐……袅袅年纪小,不会说话,得罪之处,我替她向你赔不是。只是这婚事……能不能……能不能别……” “你是谁?”这时叶鹿芩出声。 苑仿佛小鹿惊了一跳,连忙出半步面向叶鹿芩,福身道:“回郡主,小人是袅袅的表姐。” 叶鹿芩:“周袅尚有乃翁在世,古人言‘子不教父之过’,她纵有万般错,也该由周都尉出面,周都尉沉疴难起,那也有长兄如父的少都尉代劳。表姑娘如今客居周家,客人替主家赔不是,这是哪来的道理?” 虞南珠悄悄吁了口气,苑太能做低伏小,方才她若执意不起,求她不要退亲,她还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幸好有安阳在。 此话只有叶鹿芩说来才有分量,苑好不容易褪去的窘迫尴尬去而复返,整张脸又涨红了,半天没能吭声。 叶鹿芩道:“我在娘娘跟前时,娘娘便总教我一句话,‘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1。周姑娘倒是物来则应,只可惜事事必应事事留伤,看来还是修身不够啊!”说到这里,她微顿。 苑心里打鼓,预感不太好。 “既替不了少都尉,有件事表姑娘或还能效劳。”叶鹿芩接着刚才的话说,“你回去给周都尉传句话,他要是不会教女儿,就交予会教的人去教。周家祖上声名远播,是我大未后辈楷模,如今少都尉正是崛起之时,若因忘本辱没了家风,只怕周都尉也会落得个晚节不保,望他慎之重之。” 周袅听完脚肚一软,整个人几乎瘫下来。还好紫鹭扶住她,一面打量她神色,一面软声对叶鹿芩应喏。 叶鹿芩觉得没趣,周袅这小鸡胆子,吓一吓就成这样了,她若硬骨头般与她争到底,她倒还能高看她一眼。 说毕,她对潘丹漪说:“戏唱完了,去晚宴吧!” 晚宴是宜夏会的重头戏,摆在露天,本是纳凉观星,红男绿女们秉烛夜谈之时。可是现在太阳刚落山,地面还有余温,委实有点早了。 潘丹漪却也只能点点头,看了已经面如土色的周袅一眼,说:“郡主这边请。” 安阳郡主摆驾离去,剩余的闺秀们自然都跟从。一下子,热热闹闹的观戏楼阁似作鸟雀散,人去空空。 没人了,哭声也就清晰起来。 周袅无助地抓住苑,咬唇啜泣。 “呜呜呜……怎么办?苑姐姐,我怎么办呀?”周袅彻底坐到地上。 苑手足无措,唉声叹气。 “袅袅,你实在是……叫我怎么说才好!”她道,“你当着郡主的面拖严大都督下水,郡主怎能不生气!而且,而且你也不能说表哥要纳我为妾的事啊……” 为人妾已叫她羞耻卑微,怎么还能宣之于众。何况这事能不能成,七分在表哥,三分可是在虞南珠身上。周袅她简直……简直太没成算了! 周袅涕泪满面:“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呀,你当时怎么不拉住我!” 苑:“我……” “不晚,还有得救。”这时,有人说道。 两个人抬起头,大惊失色! 虞南珠——她怎么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