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大年将屋内烛台上引了火,初暒这才看清,里头竟是一间房。
她想起初明曾说‘爹为你寻了一处安静屋子,专做房供你读习字’,想来就是这里了。
桌看着有些粗糙,但是桌面木板磨得很光滑,大约是老爹自己用木头做的。
“自你被马儿踏伤后醒来就没有来过此处,想你可能是不记得这里了,于是老爹再带你来瞧瞧。”
初暒拿起桌上摆的一本没有名的册翻看,发现这竟是一本兵法。
“从院回来后,老爹怕你无聊,因而总会从庄上秀才家借些来给你看,你大多时候都一个人待在这间屋子里研读抄写。”初大年用衣袖扫了扫桌旁木架上的浮土,“卷贵,可是次品纸张与墨便宜,你怕爹花钱,所以都将自己爱读的誊抄下来了。”
初暒翻看着架子上写着密密麻麻字体且未经装订的厚厚几沓草纸,听他又说,“老爹自幼就喜爱读,奈何家中贫困,无力承担读院的钱只得辍学做了农夫,但每每见你摸着新便喜不自胜时爹心里就觉得幸福。”
他声音里有哭腔,初暒喉头也有些发紧。
“你娘与你这个年纪一般时爹就认识她了,那个时候老爹就知晓女子在这世道上活得艰难,知晓女子无论生在什么样的人家都挣脱不开任人掌控的命运,读能明智,能让你即使足不出户也可见识这世间广阔,即使日子过得艰难,也能叫你从容平静的对抗人生苦楚,爹不愿看到你像寻常女子一般围着灶台,在夫君与孩子之间打转,又担忧你错过良婿余生辛苦,更怕你读过见过世间广阔后仍困在一方狭小宅院中时会更加磋磨,故而爹擅自提出送你回院读,还不知如此行事,眠眠是否会怪罪老爹,怪……老爹不是也会如寻常父亲一样擅长逼迫……”
“总算知道我娘为何愿意嫁给你了。”
女儿这话倒让初大年呆住了。
“连为别人好都觉得是逼迫,老爹心肠若是坏的,那这世上就没有好人了。”初暒看着父亲,笑得乖巧,“能再去读,眠眠感激高兴还来不及呢。”
因为被女儿理解,所以倍感贴心的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抹着眼泪欣慰的走了,初暒靠在门边看着父亲有些佝偻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
作为初暒,她是被父母、兄长好好爱着的。
可她真的是初暒吗。
月色明朗,光芒透过木窗洒在桌上那本没有名目的兵法上。
借着灯台烛火,她坐下开始仔细翻阅。
前世从军时兵虽看的不少,但最常读的还是老道士诓她买回来的那部麻沙本,只不过读归读,她从未按照上教的方法打过仗。
从踏上战场的第一天开始,她就知道战争,最是变幻莫测,任何籍、条例都不可能对它做出预测。
可是慕峰青不信。
他总认为世间万事总有捷径,少时仗着父母宠溺在晁都横行霸道,失手伤了父亲同僚之女性命,为了避祸被送进军营,不仅没有遭受律法惩罚反而混成了顶头上司跟前的红人,从军后为了出人头地,抢了她屡战屡胜的军功一步一步混成了如今的大将军,平日为了装模作样曾派人搜罗了市面上所有的兵法册籍,还扬言:照本宣科,只要照的本够多,怎么着都能宣出花样来。
可是那些,他找来后就再也没有读过。
一次在他错误的指挥中狼狈撤离时,为了不让北漠各部缴获这些兵,他下令将其全部烧毁。
灼灼火焰、滚滚黑烟,反将他们的行踪暴露无遗。
思及至此,初暒还是没有忍住低骂一句——
“蠢货。”
手上这本她原先在那堆册里见过,也不以为然过。
可不知为何……
此刻越读,对这些字的记忆就越深刻,还未翻过页,她的脑海中就已然浮现出下一页的对战内容。
一本缓缓翻看完,中所有就已铭记于心,好似这被自己读过好多遍似的。
初暒起身从木架上抱出一沓页,仔细翻阅完才发现,这些确实曾被‘自己’读过好多遍,且经再次浏览之后更加的印象深刻。
她看着满桌杂乱的稿,想起初见苟圣时脑袋里忽然涌现出的不属于她的童年玩伴们的声音和画面。
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们的记忆开始融合了。
“我们不是两个,是一个,你就是我,我也是你。”
烛火晃动,她的影子在月光与烛光中变得更加清晰。
初暒用指尖轻抚木桌上自己的轮廓,呢喃,“我们不是两个,是一个,我……就是初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