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第23章 南烟瘴

马停在州衙的偏门前。 那男子翻身下马后,伸出了手停在半空。我没来得及思考他是不是想扶我,径自踩着脚蹬从另一侧下马了。借着角灯昏暗的光,我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嗯,毫无波澜。应该没有扶我的意思。 他用眼神指了指州衙示意我进去。我犹豫片刻,开口道:“殿下,我还有婢女和行李在侯府。” “郡主认识本王?”他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哦,侯府的齐姑娘提过。”我懒于解释自己的推理过程,只这么言简意赅地说。 想起齐雁玉的叮嘱,我又加了一句:“齐姑娘有话要我带给殿下。” “这不急。”他摆手,“婢女和行李,本王会派人去侯府交涉。这里另有一事要请教郡主,刻不容缓,郡主请进吧。” - 我没猜错。他就是齐雁玉口中的“永承哥哥”,大邺四皇子,谢乾灵,字永承。 州衙很大,我跟着谢乾灵七拐八弯地走进传舍。路上,那姓章的刺史来打了个招呼,被他几句话打发走了。他连喘一口气的时间也不给我,径直把我带到了……等等,这是他的房间?就我们两个? 推门进去,却见屋里还站了一个人。 谢乾灵跟门口的侍卫嘱咐了一句“十步以内不许有人”,而后把门关紧,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另一人。 “二位认识的。”他立于我们两人中间,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看着周从安那熟悉的面容,正在纠结要不要装一下,转眼却被周从安卖了个一干二净。 “回殿下,正……正是。”周从安哆哆嗦嗦地说着,俯身朝谢乾灵一揖,那腰就快弯成直角了。 谢乾灵看向我,挑了挑眉,“郡主呢?不认得?” 我很快认清了现实。这不是疑问,是反问。 “认得。” “不多解释一句么?” “解释什么。” “如何认得?” “就是认得呀。” “……认识一个人,总需要些契机。” “哦,契机。”我作思考状,“时疫当前,他是郎中,这算契机吧。” 谢乾灵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眼神如利刃一般,仿佛能穿透我的身体,直入心肺。 沉吟良久,他又开口:“若不是本王已经探知郡主的所作所为,郡主方才这番装傻充愣还是很高明的。” “我的所作所为?” “郡主自己不知道?” “我又没失忆。自己每日都做些什么,如何会不知道。”我道,“只是不知殿下在关心哪一件。” “郡主,横竖瞒不住,何不主动坦白。”谢乾灵叹气。 “横竖没瞒住,殿下直说也是一样的。” 其实我先说和他先说不一样,大大的不一样。我不知道自己暴露了多少秘密,他也不知道我隐瞒了多少秘密。是以我们都在探底,探对方所知的底。结果嘛,都没成功。 “那个……郡主。”周从安在旁边讪讪地插道,“对不住,四殿下承诺了不会公开,所以……老夫确实是都说了。” “我知道。”谢乾灵看起来这么厉害,确实不是周从安一个老实人能招架得住的。 “您知道啊?” 谢乾灵淡淡道:“郡主当然知道,适才不过硬撑罢了。” 周从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谢乾灵:“那,那既然郡主知道殿下知道什么,殿下也知道郡主知道什么,郡主也知道殿下知道郡主知道什么,殿下也知道郡主知道殿下知道……哎,几个知道了?二位别管老夫这糊涂话,老夫是想说,二位应该开诚布公。” 谢乾灵点了点头,“郡主,开诚布公吧。” 我坚持不懈地硬撑着,“殿下先请。” “……也罢。”谢乾灵冷笑了一声,挥挥手示意周从安出门回避。 - 谢乾灵确实发现了瘟疫的始作俑者,但并不是从我这个突破口发现的。 “本王奉旨前来迎亲,路途受阻来晚了几日,见郡主已在侯府,想必吃穿不愁,迎亲之事不急在一时……倒是这时疫,洛阳派下来的宣抚使还未到任,本王不能不重视。” 于是,他从医馆着手,找到阆州最大的医馆回春堂,问出了第一个时疫患者出现的时间——十一月初二,也就是十九天前。 这天还是剑南国上写着的使团抵达日期,因而也同样是柔嘉郡主与使团“走散”的日子。这是第一重巧合

。 第二重巧合,即第一位患者的名字,户籍上没有。 第一位患者是水芸。而阆州偏偏有个厉害的参军大人把全城户籍理得井井有条。这足以说明,时疫是一个外来之人带进来的。 第三重巧合要纵览全局。柔嘉郡主一到邺朝地界就失踪,同时瘟疫兴起;失踪后就在檄里“因瘟疫病故”,于是战争一触即发;这之后郡主又出现在州衙,反向证明了剑南所说“因瘟疫病故”的结论并未仔细查证。 环环相扣,因果衔接,齐冕那样头脑简单的人是发现不了问题的——我没有骂他的意思,这是谢乾灵原话。而他谢乾灵则不同,这些巧合一环一环串在一起,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完整的棋局。 棋局必有执棋人。 他派探子去剑南军营,发现了第四重巧合。剑南军营里每一营都有烧艾。这本身不是秘密,齐冕乃至孟韬想必都知道,并且不以为意。但谢乾灵有了不同于他们的思路后,让探子扮作庶民去讨了些药来,与周从安“研发”的药方一经比对,得出结论:别无二致。 于是他找到周从安,一番逼问后,问出了药方的来源,因而也猜到了时疫的来源,最终串起线索,得出结论:药方和时疫是同一个来源。 - 我这才开始重新打量眼前这位四殿下,大约是而立的年纪,在意气和沧桑之间找到了很好的平衡,通身华贵却不显轻浮,相反,沉稳的气质由内而外生发。就像现在,我能想象他心中的翻江倒海,地动山摇,可他依旧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 联想到周从安刚才那句“四殿下承诺过不会对外公开”,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本王有些细节还未知悉,请郡主解惑。” 我微微颔首。 “时疫是郡主带来的?” “是。” “是带了病人,其他活物,还是什么物件?” “一件衣裳,已经烧了。” “郡主事先不知情?” “不知情。” “那事后何以知情?据郡主和周先生所言,时疫暴发后,郡主烧了衣裳,又提供了药方给回春堂。” “这病我见过,在剑南戎州,两年前。衣裳是来了以后才发现问题的,有人利用我喜欢青色,专门准备了那样一件。”我言简意赅地解释。 话至此处,真相已再清楚不过。 灯火昏黄,在谢乾灵的脸庞投下一半光亮一半阴翳。他面上已有愠色,眼底好似迸出火花。 我总觉得他下一瞬就要砸东西,用余光朝四周瞥了一眼,见翘头案上有个白瓷茶盏就在他手边,看起来也不贵,随他吧……咦?没砸。 “本王承认,大邺有收复剑南之志,剑南亦有扫荡中原之心。我大邺与剑南势同水火不是一日两日了。可这说到底,不过疆土之争,财富之争,权力之争。百姓何其无辜!本王从小学习兵不厌诈,却不知可以使诈使到黎民百姓的头上!我大邺律法固然管不到剑南,那若是道义呢?良心呢?竟也能不管不顾么?” 谢乾灵嗓音低沉,字字铿锵。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很想接一句“我也这么觉得”。 “当然了,本王也知道,这话有些可笑。”谢乾灵眼里覆上一层阴霾,语气平缓下来,“大邺与剑南敌我分明,将来注定成王败寇。方才和郡主论道义,论良心,是本王奢望太过了。” 然后是久久的沉默。 我的脑子没闲着,此刻已经把两国方方面面的实力比对了个遍,譬如兵力,人力,物力,政局,邦交……一番对比后的结论是:剑南还是乖乖认错比较好。 于是我走到他面前,低眉垂眼地屈膝颔首,微微一礼,“今日之祸不是剑南王本意,有人破坏两邦和平,剑南必不姑息。其中剑南有失察之过,无可否认。” “好一个失察之过。”谢乾灵冷哼一声,“既然失察,现在是否察觉了?郡主说的那件衣裳,背后是谁?” 剑南的内乱不是秘密,内乱和时疫的关联才是。所以我在镇南侯等一众官员面前极力隐瞒的内乱,在谢乾灵面前大可直认不讳——横竖不认也没用。 就像现在,我还未开口,谢乾灵就已有了答案:“有叶兼的份吧。” 我点头。 “叶兼不过一名将领,只一人应该不够。”他继续道,“已故剑南王的王妃也姓叶吧?小剑南王年方十一,她这个‘太后娘娘’,想必能垂帘听政好些年。” 我再次点头。 “你们叶氏要谋反?” “嗯。”甚至事实比这更惨。沈家那摄政王一般的地位,

还够不上给叶氏安“谋反”的罪名。 “谋反谋到我大邺来了。” “可见其野心之大。”我接过话茬,“需要贵国与剑南共诛之。” 谢乾灵冷笑,“郡主有心求和?” “剑南本就无意开战。” “可是由于你们的失察之过,阆州至今水深火热。”他沉声道,“就凭郡主穿了那一件青色的衣裳来,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千刀万剐吗?我心里一哆嗦。我自认为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但这和我怕疼不矛盾。 我对上他那仿佛要把我千刀万剐的眼神,“所以……殿下要把我千刀万剐吗?” “这倒不必。”谢乾灵摇了摇头,“本王有一事相求。” 我以为谢乾灵口中的“有事相求”会是几座城池、几年纳贡,或者至少金银钱帛吧。这些我都做不了主,所以连含糊推脱的腹稿也快打好了。 他却说:“郡主跟周先生讲的应当没几句真话。不过有一句,那两味罕见药材……郡主的确采过吧。” 我嗯了一声,心里明白了他要我做什么。 “所以需要我来采。” “敢问郡主是否愿意?就算不亲自采药,也望郡主以阆州百姓为念,指点一二。” “我可以的。”我的回答不带一点犹豫。 欠身后我抬起眼来,我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只见他眼中明光烁亮,似有星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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