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放下,方才还一脸戏谑的尔容,顿时捂着心口疼得弓起身子。 近日她的确有些太过逞强了,只是离得那复仇日子近了,心中便犹如烈火烧灼,使她一刻也不得安宁。 尔容阖上双眸,明知筹谋十数年,最要不得是心有旁骛,可她却到底没能抵住诱惑,兴许这便是上天对她太过贪心的责罚。 紧赶慢赶,息令一行终是在傍晚时分赶到瑶川,这也意味着他们距离无双城不过十里之远。 瑶川之上,从前船只来往不绝,一派欣欣向荣,而今落日余晖下,水面上一只游船也无显得十足萧瑟凄清。息令眼尖地瞧见东南方向偏僻的渡口拴着一条熟悉的游船,正是城主府用以巡游的船只。 此刻游船上血迹已被冲洗干净,可孤零零的船身覆没在成片的青荇草中,船桨随着水波摆出咯吱的响声,落在低垂的夜幕之中,极为悄然阴森。 碧珧见息令一声不吭跃上船板,纵然心生怯意,却还是跟着上了游船。 不远处的河岸上,尔容捻起几片落叶,往船只的方向随意一抛,却觉一阵劲风拂面,琉玥连忙往她身前截住被反噬的咒术。 “本座素恶水,且此地业力太重,乃不详之兆。” 琉玥闻言皱眉,“大人,可需琉玥去将驭妖师唤回。” 尔容望着眼前愈发浓重的夜色,对身旁的蝶妖道,“倘若一会儿出了什么事,你记得要先保全自己。” “大人!” 尔容知晓他要说什么,摆了摆手道,“本座自有分寸,都说祸害要遗千年,哪儿那么容易就随便交代了性命。” 琉玥还欲再言,游船那边却传来了惊呼声,“师兄,这、这不会是……啊!!” 伴随着船身剧烈摇晃,“扑通”一声,一道浅碧色身影骤然落入水中。紧接着,毫不犹豫的,另一道漆黑的身影跟着跃入水中。 河岸之上,尔容将渡口的景象尽收眼底,明知他二人关系非同寻常,胸口却还是有些许酸涩。 她挪步往瑶川而去,身后的琉玥扯住她的衣袖,“大人,让琉玥去吧。” “你不识水性,便守在此地。”想了想,尔容又道,“这是命令。” 瑶川边上,不知何时竟起了大风,尔容垂眸盯着幽深的川水,仿佛里头有什么可怖的东西。 息令与碧珧落水已经有些时候,水面却平静得异常古怪。 她伫立水边,叹息一声,正欲出手,却见河中央陡然蹿出一个人影,原是息令竭力将碧珧抛向了岸边,可他自个儿却又沉了下去。 尔容接过碧珧,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无碍后,往息令最后出现的方位凌水而去。 水面下方漆黑一片,忽的凭空冒出漩涡,想将她一并吸入河中,尔容本欲抵抗,可为了探明息令的下落,只得顺势沉入漩涡之中。 不多时,水面再度恢复平静。 琉玥在岸边看得着急,可没有尔容的吩咐,他又不敢贸然下水。 这时候,碧珧“哇”得一声嘴里吐出一大口水,拉扯着琉玥低声呢喃着,“师兄,危险……” 瑶川之下,息令只觉得自己在不住地下沉,看起来并不深的河水竟怎么也探不到底,方才用铜剑拽住碧珧往岸上抛的动作耗费了太多力气,此刻他攥住剑柄却是清醒地感觉到周身的无力。 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一抹白色身影,这一幕熟悉却又陌生。 他回想不起自己何时落水过,可当瞧见那模糊的身影时,心底却是没由来的一阵心悸。他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近,直到腰侧被用力地揽着,重新有了上游的力气。 尽管不想承认,可喜穿白衣的自始至终唯有那人。 驭妖府式微,于她而言该是好事,她大可以坐视不理,为何要出手相救? 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多,可眼下的处境却容不得他多想,好不容易见到了水面之外的光亮,可一瞬间,他的脖颈与四肢却如坠千斤之石。 与他一般处境的,还有在水下法力大大受限的尔容。 胸口的窒闷,使得原本就疲弱的内丹剧烈地疼痛起来,此地怨气太重,恐已凝聚成了凶煞,长时间对峙于她们而言大大不利,念及此,尔容猛地紧握住息令执剑的手往下方连挥数十下,夹带着妖法的剑势激起河底泥沙,河水霎时间变得浑浊起来。 趁着凶煞被四下驱散的时刻,尔容攥住息令的腰飞快地向上游去,二人就要破出水面,河水下汹涌的漩涡又起,巨大的吸力使得那漩涡如饕餮张开血盆大口,带着要将一切吞噬的霸道力量。 来不及了,尔容眯起眼眸,一瞬以狐火封住漩涡中心,将
息令托出水面。待到他回过神来,河面上已无尔容的踪影。 “国师!” 息令顾不及自己刚脱险,重新钻入水中,可此时浑浊的河水阻挡了视线,他怎么也找不到尔容的身影。上到水面换气后转身欲再下潜,已然醒来的碧珧不知从何处搬来块木板朝他的方向抛了过去。 而瑶川之下,支撑不住人形的尔容,化作了一只通体赤红的九尾狐狸,河底的煞气虽伤不了她却到底将她困在了水中。 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了师傅,他站在霞光中向她招手,她正要朝师傅奔去,师傅却背对她行远了。 是了,如今她双手沾满血腥,做了太多错事,实在无颜回无量山去了。 这般想着,她终是沉沉睡去。 ~ 河岸上,碧珧见息令沉默望着瑶川,惴惴道,“师兄,实是我不该碰那船上的东西,我也没想到会翻下船去,说起来这河水好生古怪,无论怎么用力都游不上去。” 自上了岸,息令便显得十分怅惘,碧珧见他神色,也不敢追问国师下落,只琉玥上前一把攥住他湿透的衣襟压抑着怒气问道,“大人呢?” 碧珧挡在息令身前,用力掰开蝶妖的手,“师兄也不想国师大人出事的,眼下该想办法救国师才是。” 一直沉默的息令,忽然对蝶妖道,“琉玥,方才我在河水中没有察觉到妖息,却被奇怪的力量一直拖着往下坠,这是何故?” 琉玥想起方才的咒术反噬,咬牙道,“是业力,此处殒了太多人命,夜间阴气过盛,怨灵化作凶煞,一旦入水极难脱身。” 直至溺亡。 最后四个字他不敢说出口,生怕尔容当真应了恶言。 “凶煞。”息令脸色白了又白,“有何法子能破解业力?” “守在此地,待太阳初升。” 碧珧觉得周遭温度骤降,冷不防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息令于是对碧珧道,“你先去马车上换身衣服,而后进城寻个客栈歇息,我在此守着待天明再下河去探探情况。” “师兄,我与你一道守着吧,此处阴气盛极,更何况……”她瞥了一眼面色不虞的琉玥,心道万一那蝶妖要替国师报仇,寻息令麻烦可就糟了。 碧珧回马车上换了身衣服,息令也用内力催干了衣裳,他问碧珧道,“方才你在船上看到了什么,怎会惊慌落水?” “是……是骸骨。”碧珧想起那画面就不住地打哆嗦,“船上有个大箱子,里面堆满了骸骨,我往后一退,那船板就断了……” “是葬船。”息令这才明白,为何方才登船之时,船身吃水这样深,必定有人改动了游船的构造,为的就是行船到一定时候方便沉船下葬。 盛天|朝鲜有水葬的习俗,如此举动难不成是为了抹除痕迹? 息令努力回想着那日赶到游船时所见的景象,尸体、血迹、打斗痕迹……等等,不过几日尸体竟已化为骸骨?如果血鸦的目的是取至阳血脉之人的血液,为何要将一船人尽数杀光? 他独自一人站在渡口,静静凝望瑶川,兴许只有等到天明进城见到城主才能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