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路上,息令负剑走在最前头,碧珧搀扶尔容,身旁还多了一只小妖。 原来这小妖是当日息令在妖狱中放走的无辜蛇妖竹菁,自回到相柳城后发觉昔日安宁的故乡已被蟾蜍精霸占,土庙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心头痛惜之余只得在城内城外四处游走躲藏。 方才见到息令在城中四处搜寻妖怪,便主动现身带路去那蟾蜍精的老巢。 许是天性使然,小蛇妖对尔容很是避忌,低着脑袋怎么也不敢看她,反倒是碧珧好奇,“先前你在路上叽叽喳喳,怎的打跑了蟾蜍精,反倒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小蛇支支吾吾着说不出话,尔容与碧珧道,“这小蛇年岁不大,约莫看到本座这样的美女子有些害羞。” 碧珧听她这般戏谑口吻,忽的想起桩事,“对了,国师大人,土庙中那只蟾蜍精说的什么未婚妻主、情郎是何意啊?” 走在前头的驭妖师足下一顿,尔容淡淡道,“自是胡诌来诓他的,为了能拖延些时间等你们来。” 碧珧连连点头,“不愧是国师大人,危难之下还有如此心智与他周旋。” 诛灭了蟾蜍精,夜已过半,回到客栈能歇息的时候不多。 碧珧回屋后,尔容望着伫足在她门口的息令,心下了然,却还是和声劝道,“累了一夜,你也回去歇息吧。” “国师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驭妖师固执地抱着剑靠在门口。 此情此景,颇为温情,只不过尔容晓得他不是为了守着自己,乃是为了守着那板正的驭妖府教出的所谓职责。 尔容不再与他争辩,径自回到屋中,换下脏污的衣袍,重新望着窗边月色。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夜心中惶惶,是因了圆月的关系吗? 尔容摇了摇头,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粉色身影,却是去而复返的蝶妖琉玥。 “大人,您被蟾蜍精带走后,驭妖师二人还未出城便遇上了蛇妖,琉玥一路跟随他们来到土庙,未曾叫他们发觉行踪。您与驭妖师离开土庙后,土庙之中的打斗痕迹皆已抹去,妖洞之中也未发觉别的活口。” 与她所了解的并无二致,琉玥见她不出声,便接着又道,“那蛇妖现已回了蛇洞,是否要取其性命?” 尔容摆了摆手,“他并未看穿本座的身份,暂且留他一命。”想了想,又道,“琉玥,你说本座这一出‘英雄救美’演得是否逼真?” 琉玥迟疑着点头,尔容讷讷道,“可为何本座总觉得心中不安呢。” 蝶妖离去后,尔容睁着眼躺在床榻上,听着一门之隔那驭妖师的心跳,“咚咚”的十分有力,慢慢地她的心绪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本意不愿将他牵扯进这些是非,可冥冥之中似乎早已注定他们之间有这番纠缠。 避不掉,躲不开。 尔容辗转许久,兀得起身,恰逢屋外息令的心跳错乱节拍。 原本平缓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变得急促起来,尔容快步走到屋外,却见小驭妖师尽管倚着房门站得笔直,却是不知何时已疲倦睡去。 可他沉睡之时面色潮红、眉头紧锁,浑身不住打颤,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 尔容未曾犹豫,将人打横抱起带回屋中,安置在床榻之上,伸出右手双指封住他周身穴道,见人还在不住痛吟,无奈之下只得亲自运功替他调息。 幸而息令体内血脉不纯,要否则以她如今内力断然撑不到替他全然压制血脉的地步。 十余年间不曾有异,为何今夜有了血脉觉醒的征兆。 不全是圆月之故,一定生了什么旁的变数。 尔容咬住淡无血色的唇瓣,轻轻拂袖替睡梦中无所知觉的息令擦去额上的汗水,此刻他的内息已经平缓下来,睡得十分沉稳,兴许是自他师傅单秋实身亡以来最好眠的一晚。 当初将他送到驭妖府,实乃不得已之举。放眼皇都,最安全的地方兴许就是驭妖府,只肖进了驭妖府便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而她也能在暗中时时相护。 唯一不曾料到的,便是他与驭妖师生出了深厚的情谊,于半妖而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分别至今,她鲜少有机会这般亲近他,她们曾经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可如今却变得这样陌生,倘若那一年的青丘不曾发生那样的变故,兴许她们早已成了亲。 但是这世上不曾有让一切重来的法子。 ~ 翌日清晨,息令在自己的厢房中醒来,昨夜的打斗过后本该浑身酸疼,可今日却觉得周身十分舒畅。他皱着眉头努力回想着昨夜发生之事,明明清醒时还守在尔容屋外,什么时候竟回到自己的屋子,为何没有半点印象。 <
r> 暗纹铜剑摆在桌上显眼的位置,却不是他惯常的摆法,昨夜必定有人进过自己的屋子。 不等他细想,屋外传来扣门声,却是师妹碧珧。 “师兄,咱们是否该起程了?” 息令疑惑地盯着碧珧,想要问话却不知怎么开口,片刻后还是与碧珧道,“国师起了吗?” 碧珧踌躇道,“今晨还未见。” 二人来到尔容屋外,却被琉玥拦了下来。 碧珧与琉玥道,“琉玥小哥你莫拦着,昨夜幸亏有我师兄,否则今日你便见不到你家大人了。” 息令隔着屋门与屋内道,“国师大人,该起程了。” 房门应声而开,露出一张苍白到了极点的脸,女人眼底青紫一片,头发披散着好似被吸干了精|血的僵尸,与平日里的风华绝代显然是沾不上半点干系。 碧珧见状不由惊诧,“国师大人,一夜未见您怎的虚弱至此,难道那□□精对你做了什么要不得的事?” “碧珧姑娘多虑了,昨夜受了些惊吓,一夜未怎好眠,路上歇息一番便好。”尔容扯了扯嘴角,转而望向息令,“掌权使昨夜歇息得可好?” 息令抿了抿唇,“国师既准备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便出发吧。” 尔容在息令背过身去的时候,与碧珧叹息一声道,“你师兄待人素来这般冷淡吗?将来也不知有哪个女子敢娶他。” 碧珧足下踉跄一下,好容易稳住身形,干笑两声道,“国师大人说笑了。” 出了客栈,尔容由琉玥搀扶着坐上马车,她许是真的累了,一路都卧在车里歇息,连午时用干粮也不曾离开马车。 离开相柳城时,小蛇妖竹菁还特意前来送了一程。临分别之际,他瞅着尔容乘坐的马车,有些欲言又止,可想着以掌权使的本事,兴许不足为惧便没有横生枝节。 途中歇息之时,碧珧望了一眼守在马车边的琉玥,不解地问息令,“师兄,昨夜那蝶妖追出去寻你,我瞧他变作真身之时,身上竟没有灵印。” 凡人不比驭妖师有本事,若想要妖怪顺从,必要有灵印与灵契约束。 息令想到那些国师府放走的妖怪,依照名册所载,那必然不是国师府头一回放走妖怪,兴许如琉玥这样的妖怪是感念恩情自愿侍奉在尔容身边? 妖怪当真能甘愿为凡人所役吗? 此事依然透着古怪,可比起这桩事,他更记挂昨夜空缺的那段记忆。 身体不自觉地就往马车边上走了过去,而尔容也仿佛与他心有感应,竟在此时掀开了车帘,与他四目相对,彼此皆有些怔忡。 “掌权使有事相谈?” 息令瞥了眼一旁的琉玥,明知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心下却还是颇有几分不自在。 尔容适时地出声将琉玥支开,粉蝶飞走以后,息令低垂着眼眸用极轻的声音问道,“昨夜国师可曾离开过屋子?” “不曾。”尔容神色坦然地注视着他,“掌权使如何这样问?” 息令蹙眉,“没什么,有些事没有想通。” 尔容恍然般“哦”了一声,静默片刻后,又道,“莫不是掌权使梦见本座去了你的屋子?” 年轻的掌权使扬起了手,可想到眼前女子的身份,终究没有将巴掌挥下去,黑着脸忿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