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令冷着脸回到厢房,原本被尔容搅动的心绪,在踏入房门的一刻忽然收敛起,只因屋子里有股带着腥味的妖气。 他嗅觉较常人灵敏,加上多年外出缉拿妖怪的经验,躲在房内的这只妖必然杀了十数人。 他按着腰间铜剑,小心谨慎地合上身后的房门,一手探入怀中摸出朱砂黄符,警觉地环望四周,仔细辨认着妖气最浓郁的方位。 床榻。 疾步过去,掀开床帘,朱砂黄符抹过剑身,剑尖猛地刺向床上那团隆起之物。 一切发生于电光火石间。 铜剑还未刺中,那妖物却骤然发作从被褥中一跃而出,霎时间浓重的腥味扑面而来,他忍住作呕的欲望收剑抵挡,剑身被一股力量击中,震得他手腕发麻,定睛一看却是一条长而猩红的舌头。 长舌在触到剑身的时刻仿若被烫灼到一般被符术反噬,那妖物受痛转而朝息令喷出了股股黏液。有了师傅的前车之鉴,息令对妖物的黏液不敢大意,迅捷地挥剑闪避。 只这一瞬的退让,妖物已然看准时机破窗而出。息令略一迟疑,那妖物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息令神色忡忡回到席间,对碧珧与尔容说了方才厢房中所遇情形。碧珧拿起佩剑,对息令道,“此妖中了符术必然不会逃远,师兄我与你一道去捉妖。” 息令却是看向尔容,“国师不会武功,身边不能没人护卫,碧珧你留在客栈中,有什么动静及时鸣镝通知我。” 碧珧点头,息令遂离开客栈,独自去寻妖物踪迹。 尔容与琉玥使了眼色,他趁人不注意化作真身追随息令而去。 碧珧见状啧啧称奇,“国师的手下原是蝶妖。” 尔容问她,“担心你师兄吗?” 碧珧回道,“师兄如此安排必有他的缘由,国师身份贵重若是在外受到危险,驭妖府上下也担待不起。众驭妖师出行,哪次不是惊险万分,师兄从未失手该是吉人自有天相。” 尔容用完膳上楼回房,碧珧一直候在她房门外。 区区蟾蜍精,小息令该是能对付才是。如是这般想着,她还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眺望。 今夜月圆,妖物作祟,她体内的狐血也有些微躁动,昨夜掌心割破的伤口此刻只余下浅浅一道伤痕,她蜷起掌心,正忖度着此去无双城存着诸多变数。 女皇盼望得到青鸾鸟的内丹,做世间独一无二的真凤凰。而尔容要做的就是在女皇梦想即将成真的一瞬给予她致命的一击,以报当年血洗青丘的刻骨仇恨。 为了这一天,她已筹谋了太久。 可眼下翼族要助鸾鸟渡劫,自然也有她们的盘算。多年来翼族受妖界诸族压制久矣,若是有了鸾鸟的上古神力,从此便能称霸妖界。 帮,还是不帮。 尔容朝半空中抛出一枚铜钱,堪堪落在掌心,就觉眼前一黑,一股力道将她整个拖出窗外,风卷云涌而去。 ~ 息令遍寻相柳城不得,回到客栈,顾不及歇下先扣响尔容房门。 碧珧称自己一直守在房外寸步未离,尔容未有回应该是歇下了,又道蝶妖与他一道去寻妖怎的不见他回来。 息令闻言,称自己不曾见过琉玥,再三扣门未果,道声“冒犯”便闯入屋中。 这一瞧,可把息令与碧珧二人吓得不轻。屋子里空空荡荡,床上被褥整整齐齐,窗户大开却是人已消失许久。 碧珧瞠目结舌,“师兄,我在屋外真的未曾听到半点动静。” 息令转身向外疾奔去,碧珧紧随其后,可偌大相柳城要到何处去寻人。 ~ 比起驭妖师的着急,被捉走的尔容倒是显得十分从容。 她打量着自己身处的这个小土庙,破败得从内而外,佛像歪斜一旁,露出个半人高的大洞,将她掳来的蟾蜍精此刻便钻入洞中不知踪影。 此处的确难找,可难不倒蝶妖琉玥。 “大人,相柳城中已无旁的妖怪,想来是忌惮这蟾蜍精的威力被驱到了别处。” 尔容被捆得十分松散,蟾蜍精对她一个“凡人”不甚防备。 琉玥见不得尔容受此侮辱,未得她吩咐却不敢擅动,“不知大人现下作何打算?” 尔容淡淡道,“驭妖师对本座始终提防,本座若是毫发无损地回去反倒坐实他们怀疑,不若以不变应万变,你且离去观察他二人举动,此精奈何不了本座。” 粉蝶离去,蟾蜍精折返,化作一个面容丑陋的男子,对着尔容满意地上下打量。 “美人,真是
美人!我居城中多年,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貌美的女子,美得我都舍不得下嘴去吃了。” 说罢,那猩红的长舌还不住地贴着她的脸颊比划,虽然在半空中隔着一段距离,也足够使人恶心得浑身汗毛倒竖。 尔容脑中转过一万个将蟾蜍精碎尸万段的法子,然而她此时若是动手便是前功尽弃,只得耐着这令人作呕的腥臭气与他拖延时间。 “难怪进城的时候瞧见城中女子大多将脸抹得比锅底还黑,原是你这□□精在此作恶,想来这些年定是吞了不少人。” 寻常凡人女子见了他哪个不是惊慌失措到话都说不利索,偏生尔容一副气定神闲丝毫不惧的模样惹得他心生好奇,一时间倒也不急着对她下手。 “你这女子倒是很有胆量,更对我的胃口了。”他眯起眼睛,静默一会儿,忽而桀桀怪笑起来,“我便给你多一个选择,若是不想被生吞活剥了,就留在此地与我作个伴,咱们便依着你们凡人的习俗成个亲,做对凡世妻夫岂不快哉。” 饶是见过不少大世面,尔容闻得此言仍旧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下额角,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你方才这个提议……”尔容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着掌心的狐火,开口道,“实在叫我为难。” “哦?”蟾蜍精追问道,“有何为难之处?” 尔容扯了扯嘴角,“实不相瞒,我已有婚配了,父母之命不敢违背。” “原来如此。”蟾蜍精煞有其事地摸了摸下巴,“这事倒也不难办,你且说与何人婚配,我去将他吞了,你不就能与我成亲了。” 尔容皱眉道,“他是名驭妖师,你要杀他也不那么容易的。” “驭妖师?”蟾蜍精恍然,“可是与你一道进城的那小子?” 尔容不语,蟾蜍精自顾自道,“我与他交过手,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你且等着我这就去杀了他。” 见他摩拳擦掌,尔容又道,“慢着,你纵是杀了他,我也不能与你成亲。” 蟾蜍精怒道,“这又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 本座修为在你之上,要杀你易如反掌。 锋利的指甲刺破手掌,狐血的气味开始在土庙中弥漫开,尔容紧盯着蟾蜍精的双眸就要施展幻术,下一刻土庙外却突兀地传来一声叫唤,“掌权使大人,那妖怪就在此处。” 尔容复又攥紧掌心,赤色的双眸也恢复寻常,蟾蜍精摇晃了一下脑袋,还未回过神来,只见一道凌厉剑势迎面袭来,他下意识地纵身一跃,跳到了佛像之上。 手持暗纹铜剑的息令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挽了一道剑花朝他刺去,紧随其后的碧珧入得土庙,连忙来到尔容身旁替她松绑。 “国师大人,您没事吧?” 尔容揉了揉手腕,安抚地朝她笑笑,“你们来得及时,那妖怪还未伤我。” 话音未落,只听那□□精骤然兴奋地大吼一声,“来得好来得好,我正要去寻你这小子,没想到你竟送上门来了,既然如此我便当着你未来妻主的面将你吞了。” 息令冷着脸,来不及思考他话中意思,便拈了一道黄符封住他的去路。 蟾蜍精被他逼到梁上,正是一个天然的易守难攻的地势,对准他的后背便吐出了长长的舌头。 尔容与碧珧见状异口同声道,“小心身后!” 息令闪身避过,可是那猩红舌头异常灵活,无论他往何处落脚,都能准确地击中他的落脚点。 尔容得了闲,便开始隔空指点,“舌头乃其要害,先斩舌头。” 息令眉心一皱,却还是依言转守为攻,挥剑去砍那长舌。 蟾蜍精的舌头虽然灵活,却不足够坚硬,息令仅注了七成功力便成功将长舌拦腰砍断。 蟾蜍精吃痛收回舌头捂住大嘴,急得跳脚道,“你这美人好生不讲信用,怎的情郎来了就变了心意。” 尔容并不理会他的叫嚷,面无表情地对息令又道,“他要钻洞遁逃,封住洞穴。” 下一瞬,失去“武器”的蟾蜍精果真往那半人高的洞穴跃去,幸而息令半道调转方向以黄符封住洞穴入口。 蟾蜍精无处可逃,猛地变回真身要从土庙房顶的空隙蹿逃,这回不用尔容出声指点,息令已然挥剑将蟾蜍精劈成两半,场面顿时变得十分血腥。 碧珧忍住作呕欲望,走到息令身边,“师兄鲜少将妖怪这般当场斩杀,今日这是怎么了?” 息令撕下衣摆将铜剑上的残血抹去,抿唇淡淡道,“此妖十恶不赦,没有容情的必要。” 尔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息令赞
许道,“干净利落,不愧是驭妖府中剑术之最。” 年轻的掌权使面对她的称赞不以为意,反诘道,“国师素来精于卜算,缘何没有算到自己今日之劫数?” 尔容摇头叹息,“实是近日为了探查血鸦妖一案费了不少心力,本座亦是凡人难免会有疏漏。” 息令显然对她的回答不甚满意,“那国师身上的定妖针、锁妖鞭怎的不用来对付妖怪?” 尔容沉吟片刻,轻声道,“本座若说此番出行仓促忘带了,你可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