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渭南,骄阳似火。
自古关中是三秦富庶之地,渭南就处在关中平原的东部,虽说这里雨水没有南方充沛,植被不及江南繁盛,但是盛夏的沋河两岸,抬眼四望,已是满目苍翠,和青山绿水的南国别无二致。远处秦岭山峦逶迤,沋河如一条白练蜿蜒而下,河边上有许多小孩子在那里戏水,近处报训队前的地里麦收后种下的玉米已经窜起了一尺多高的苗儿,苹果园里早已是硕果累累,一些人家的院墙葡萄藤儿已经爬得枝枝蔓蔓,几处荷塘里盛开着美丽的荷花,蓝天白云下,好一派让人心醉的关中田园风光。
跟队长告了假后,上官致远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他匆匆忙忙地走在去渭南站的路上,这是一条通往火车站的小路,黄土路上尘土飞扬。
到达车站了,渭南车站虽说是个地级市,但是车站显得很是老旧。火车站始建于民国二十二年,是座坐北朝南,平面呈“十字”形的欧式风格建筑。“渭南车站”四字站名牌匾,汉白玉石材质,采用阴雕刻,镶嵌在风雨棚上端票房墙体上,据说,由时任铁道部部长顾孟余题写。
渭南火车站和关中一带其他火车站一样,周围都是比较低矮的裸露着红色砖墙的房子。不过,显得有点特别的是,车站的旁边有一个已经破旧不堪的凯旋门孤独地矗立在那里,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在风中诉说一段久远的心事。凯旋门是专为参加老山作战凯旋归来的139师建的,尽管南国那旷日持久的战事已经在人们的记忆中渐行渐远,但是许多渭南本地青年人还是依稀记得部队从南方作战回来时那种盛况空前的情景,他们中有的人就站在凯旋门的两侧手持鲜花热烈欢迎最可爱的人归来。
一列武昌——西安的9次特快列车喘着粗气靠在了渭南站台上,上官致远高举写着有“米琼”二个字的纸牌双眼在紧张的搜寻着。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出现在站台上,鼻梁上一副眼镜映衬白皙的皮肤,落落大方,亭亭玉立,确实有点大家闺秀的风范,不过毕竟是长途旅行,鞍马劳顿,神情略显倦怠,当看到上官致远的那一刻,女孩脸上不由绽放出迷人的笑靥,焕发出让人心醉的神采……上官致远扔掉牌子,激动地跑了过去。
“米琼”,上官致远用尽气力喊了一声。米琼扶了扶鼻梁上眼镜,她看到眼前是一个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的青年军人,这就是昔日那个一脸忧郁工愁善感的上官致远吗?米琼真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部队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它不光可以锻炼人的体魄,还可以磨砺人的意志,塑造人的灵魂。不到一年的时间,显得内向而孱弱的上官致远变得红光满面意气风发。
“致远,你的变化真是太大了,真是想不到。”米琼还在打量着身边的上官致远,“你人整个精神面貌变了,变得比以前自信了。”
“是吗,穿着军装可能给你的感觉不一样吧。”上官致远说,其实他想对米琼说,她比以前变得更加漂亮了。
坐上一辆麻木车,经过师部大门口的时候,上官致远说,这里是师部。米琼探出头来,门口的两个哨兵朝她吹了声口哨。上官致远说,你别介意,看你长得漂亮,跟你打招呼呢。一会儿俩人就到了报训队。上官致远说,这里是个临时单位,条件比较艰苦。走在院子里,米琼一脸的新奇和兴奋:挺好的,你看这里还有窑洞,太有情调了。那你还别说,今晚上就让你睡窑洞,上官致远心想。
“真是美女啊……”米琼刚一走进院子,裘名金就发出赞叹,接着把手放在嘴里,吹出高亢的哨音。但当他看清米琼的面孔后,不由得尴尬极了:这不是去年被自己骚扰过的女孩吗,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上官致远把米琼带到窑洞里安顿好后,就说,你先休息一会儿啊,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于是上官致远去找侯教买方便面。侯教平时在街上进一些日常用品存放在这边的一孔窑洞里,报训队里有谁要东西就会去叫他。
“谁来了?”侯教一边用钥匙开门一边朝米琼住的房间张望,“好漂亮的姑娘,挺不错的。”
“是我的同学。”上官致远说。
“怕是你对象吧,还不好意思说。”侯教半信半疑地说。
“真的是同学,人家还在上大学呢。”上官致远认真地说,声音显得有点着急。
“啊,是个大学生,怪不得这么静。”侯教说,“好好干,将来考上了军校,她就成了你婆姨了。”
晚上,上官致远还是照常参加训练,两节课结束后,上官致远来到米琼的住处,窑洞里地面上铺着的地砖有点潮湿,空气带着刺鼻的霉味,此时的光线显得异常的昏暗。米琼休息了一个下午,现在正在那里看一本小说,那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安娜·卡列尼娜》。昏黄的灯光下,一头秀发遮住了米琼半边脸庞,只见她时而眉头紧蹙,时而面露欢颜,已经完全沉浸在小说的故事情节之中。
“米琼,我们到外面走走去,也透透气,里面太闷了。”上官致远说,“条件这么艰苦,真是难为你了。”
“好吧,都睡了一个下午了。”米琼看到上官致远进来,知道他是下课了,“住在窑洞里,挺好的,还凉快,以后我就是想住窑洞,估计都没有机会了。”
到了院子外面,此时的学员们都在洗漱准备休息,但是教室里还在响着“嘀嗒”的声音,那是有些勤奋的学员还在练习抄报。
上官致远的训练在报训队中算是比较出色的,特别是抄报水平,在报训队更是名列前茅,经常能达到一周无差错。报务员中有句行话说是:“抄报是饭碗,发报是门面。”这说明了当报务员关键是能抄报,特别是抄干扰报,而上官致远抄干扰报的水平有报训队是无人能及的。为了把技术练得“炉火纯青”,刚来那阵子,上官致远每天晚上入睡前都要背记电码,即使在节假日他也要勤学苦练。
“致远,我觉得这也是所大学,是一所很特别的大学,在这里,你会找到你人生的方向的。”米琼说。
“我现在还真需要点鼓励,我会努力和加油的。”上官致远说。
俞辉这时跑了过来,听说来了个美女大学生,他早就按捺不住了,这会儿看到上官致远和一个女孩出来了,于是就跑过来了。看到俞辉,上官致远给米琼介绍了一下,说他也是富川人。
“致远,怪不得你对姜菲无动于衷,原来你心中有这么一个大美人啊。”俞辉说着这话,他心中暗暗惊叹米琼的美丽,那是一种知性美,他不得不佩服上官致远眼光的独到。
“辉,你不要在这里瞎咧咧,裘名金那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官致远想制止辉拿姜菲说事。
“致远,你还不知道吧,裘名金晚上又跑出去找姜燕去了,这小子真是太可恶了,这不是横刀夺爱吗。唉,不说了,太伤心了……”俞辉看着眼前的上官致远找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友,再想想自己,不免有点伤感。
上官致远看到俞辉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于是叫他去休息,自己则和米琼走出了报训队的大门。
“致远,刚才你们说到什么裘名金,这个名字好耳熟,”米琼停了一会儿,“该不会是去年在富川骚扰过我和左嘉嘉的那个人吧?”
“就是的,我怕你感到突然没有告诉你。”上官致远知道无法隐瞒,“你是不是有点想不通,一个流里流气的人也来当兵?”
“何止是想不通,简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米琼说。
“其实,他也没有这么坏,可能是辍学比较早在社会上沾染了不良习气,人家来当兵,是保家卫国……说明他是想学好!”上官致远如是说。
米琼确实在感情上有点无法接受,上官致远成了军人,她觉得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因为他原本是那样的优秀,可一个地痞一样的人却也成了令人尊敬的解放军叔叔,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她只是觉得世上许多事情是不可思议的,可它偏偏就发生了。不过,听了上官致远的话,她觉得也有道理,部队是个锻炼人、改造人的地方,说不定裘名金真能学好……想到这里,米琼没有再说什么。
“?——”一阵悠长的哨音划破寂静的夜空,到了熄灯就寝的时间了,刚才还是喧嚣的院子顿时变得安静起来,除了大门口上的岗哨外,院子里面也布置了游动哨。上官致远和米琼就坐在报训队旁边的小山坡上,看着远处城市的点点灯火和夜空中的星星交相辉映,四周一片静谧,唯有那唧唧的虫叫声,显得清远而凄迷。
“致远,你在想什么呢?”米琼打破了沉默,他觉得上官致远还是那样寡言少语。
“我觉得自己好像生活在梦境中,没想到我一下子穿上了军装,成了一名军人,还有远在江城求学的你坐在了我的身边,这一切似乎有点不真实。”上官致远表面平静,内心却如潮水涌动。眼前是真实的场景,他希望米琼能永远和自己这样坐在一起,一直到地老天荒,可生活有时真的是一场梦,醒来后,所有的一切不复存在。
这时,上官致远突然笑出声来,米琼听到笑声,于是侧过脸去,想努力看清他脸上的笑容。可上官致远笑过后,眼眶分明溢出了泪水。
虽然来参军,上官致远看上去精神焕发,积极向上,他对高考几度折戟沉沙一直耿耿于怀,加上亲人阴阳两隔,所以总是在纠结。
如果生活可以重来,他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如果,父亲活着时,他考上了大学,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或者,没考上如果不再去复读,而是在家里照料父亲,他可能没有那么早的死去……
“致远,过去的事不要太在意了,不然人就无法进步,你说是不是?!”米琼见上官致远笑过后又落泪的样子,感觉有点难受,于是安慰道。
“让你见笑了,米琼,其实到了部队,我一直都很坚强,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我又成了这般模样。”上官致远对自己刚才的失态有点不好意思。
一会儿,上官致远说要给米琼念一首诗,只不过,这是他上高中时写的《梦幻》:
总是担心会失去
总是害怕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