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平四年的八月。 也是郭嘉决定起身前往乐平的时间门。 也便是在这个季节, 戏志才才能在信中写—— 我们这边山上的薯蓣又成熟了,可惜我今日已经吃饱了,只能明天再来做糕吃。 不过说来, 考虑到薯蓣对地力的损耗,加之乐平这两年间门又新增了户口开辟出每户种植的农田,这其实是在原本两年种植计划之外延续出的一年。 乔琰其实也没打算种出第四年去,偏偏在戏志才的笔下就成了现在这么个样子。 她可不知道这位谋士好手又干出了这种刺激人的事情。 毕竟除却他寄往洛阳的信要当做禁足乐平期间门的政治武器之外, 他写给在野友人的信都是私人的东西, 她是不会过问的。 乔琰也不知道他还在持续他的美食美酒钓鱼大业, 甚至还真在这时候钓上了条大鱼来。 颍川士人之间门的关系网实在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他们传递于彼此的消息让他们对主公的评价形成了一种扩散新闻, 像是丢进了朋友圈的私人招聘。 当然戏志才的这种日记杂谈让这种招聘显得格外不正经, 也格外欠打就是了。 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在给颍川好友传递一个信号, 乐平甚好,我很满意,有意者速来。 不过郭嘉觉得他不是被钓上的, 没有必要听到这点消息就决定好自己往后的去留。 说句不好听的, 乐平这么小一地方,纵然有乔琰舍身夺权刺史平复蝗灾的美名, 那也只是一县之地而已,放一个戏志才在那里已经算是屈才了, 再加他一个算是个怎么回事? 即便他还年岁不大, 但对时势的判断和智计的定夺这种事情, 到了这个年纪也能看出个大概来的, 否则荀彧也不会如此年轻就得到何颙给出的“王佐之才”评价。 当然,他更不是为了那一口吃的一口喝的,才会想要去乐平看看。 用稍微正式一点的说法, 他是去考察的。 用稍微私下里一点的说法,就像他跟荀彧说的那样:“今岁动荡不安,正是居安思危之时,彼乐享田园,着实奇怪,我往之一观。” 荀彧没打算劝阻他。 如今又还没到刘宏驾崩后的混乱割据局面,确实也只是到了“动荡不安”的地步而已,如郭嘉所说只是去看一看,去的还是天子亲封的乐平侯的地方,并不能算是什么选择失当。 算起来荀彧对于乔琰这个同样得到过“王佐之才”的人,确实也有几分好奇。 他还未到出仕之时,对方却已经在乐平,或者说是在并州做出了实打实的成绩。 既然郭嘉打算去乐平看看,那么他或许也能从而得知,在脱离开戏志才对乔琰的种种褒奖溢美之词后,这位乐平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今岁的种种动乱也并未影响到从洛阳往乐平的这条路,郭嘉若是要去,应当也出不了什么安全问题。 若只是去乐平走个来回,也姑且可以当做是去游学了。 在目送郭嘉离去后,他合上卷也不由叹了口气。 中平四年元月的又一次大赦天下,显然并没能让这些四方的乱贼有任何消停的迹象。 二月的荥阳乱贼杀中牟令一事,仿佛是拉开了这乱象的序幕。 四月里,先前被张温击败的凉州贼卷土重来,凉州刺史耿鄙不顾傅燮的劝阻,非要领兵出战,却被韩遂击败。 韩遂此时吞并了边章和北宫伯玉的队伍,联手陇西太守李相如,酒泉太守黄衍,兴兵屯于金城,聚集数十万之众,以至于在大军胁迫下,逃亡之中的耿鄙为别驾所杀。 韩遂随即联合汉阳人王国,进军包围汉阳。 凉州汉阳太守,正是当年皇甫嵩的部将,也是决意绝不放弃凉州的傅燮。 傅燮孤军守城,如何有可能是合并而来的凉州贼的对手。 彼时北地郡数千匈奴骑兵同在韩遂的队伍之中,因感念傅燮为人正直,请他出城投降,将他送回家乡,但被傅燮以“圣达节,次守节 ”之言拒绝。 而后,傅燮战死于汉阳冀县,傅燮之子傅干被主簿杨会突围带走,自此不知所踪。 这大汉终究是又少了一名悍将。 六月,渔阳张纯和张举起兵反叛,右北平太守、辽东太守、护乌桓校尉全部阵亡,张举甚至自称为天子,进犯幽州、冀州。 朝廷左右腾挪人手不足,调集并州南匈奴部从前往冀州作战。 而北地各州战事频频的处境中,反倒是这并州,大约是因
为周遭的山岭庇护,尚可算是太平。 只是不知道这种太平能维系多久。 荀彧想到这里不觉叹了口气。 目前战火烧到了三辅的边缘,倒还没到颍川境内,但也正如郭嘉所说,此正多事之秋,纵然安坐屋中读也难以真正平静下心绪来。 那么,戏志才又真能如他信中所描绘的这样,在这名为乐平的地方安乐度日吗? 郭嘉就是抱着这个问题踏上的北上行程。 自颍川北上,他先往洛阳走了一趟。 戏志才是个老促狭鬼,那郭嘉也不是个正经性子。 很难说这两个人在来回的信中到底是在互相伤害还是在打磨笔力,总之郭嘉一边想着戏志才先前寄来的那封信,一边在洛阳给他挑了个礼物。 给他在洛阳当了两天地陪的何颙看着郭嘉选定的礼物陷入了沉默。 “你真要带着此物去见戏志才?”何颙指了指郭嘉手中的一把鸡毛,神情复杂。 “周礼云,士相见,冬用雉,夏用腒。”郭嘉摊了摊手,示意自己此举还是挺有理有据的。 周礼之中说,士人相见,尤其是挚友,冬天就带活鸡,夏天呢就带杀了之后腌制好的鸡,可是他要抵达乐平的时候正是秋天,这该怎么办呢? 那想想这礼物从冬天到夏天的过渡差不多也就是这一把鸡毛了。 他这是严格按照士人礼节来的,甚至还是专程前来洛阳采买的,可谓是礼轻情意重了。 想想这“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说法,他大老远按照士人礼仪带了这么一把鸡毛过来,戏志才还得好酒好饭地招待他才对。 郭嘉一边将京城出产的鸡毛打包,一边跟随着一支从洛阳往并州走的商队继续北上。 只是在离开洛阳的时候他又朝着洛阳北郭回望了一眼,在看起来有些嬉皮笑脸的年轻面容上闪过一缕沉思。 三辅寇关的紧迫战事,好像因为先前黄巾之乱时候八关紧锁带来的防御效果,而让这洛阳城里,依然好一派自欺欺人的太平。 他离开洛阳之时正是九月初,刘宏又发布了一条旨意,先在洛阳城内传了开来。 这条指令在此前并不少见,叫做【令天下系囚罪未决,入缣赎。】1 这是在刘宏执政期间门第七次实行这条律令。 也就是让如今在囚牢中的未决犯,可以用缣来将自己赎买出来。 若是放在其他时间门用来彰显天子宽仁或许可行,但在如今这个时间门点,却多少显得有些微妙。 凉州、冀州、幽州、豫州各地兴起的叛乱面前,在未曾将敌方一战击退的情况下,反而中央先发布了对囚徒的赦免旨意,只会让人觉得中央可欺而已。 这不是个还处在手腕强硬状态的大汉做得出来的决定…… 郭嘉刚想到这里,忽然被身边的商队领头拍了拍肩膀,“别看了,第一次出远门吧?” 这么个看起来衣衫单薄的少年人在队伍中,虽然他也没比其他托庇于商队一道行路的多花多少钱,但人长得体面还是有些好处的,比如说此时他就得到了些关照。 尤其是在他朝着洛阳回望的时候,毕竟也没人知道他心中所想乃是那些个家国大事,只以为他是对离开颇有不舍。 但还等着用鸡毛礼去惊艳一下戏志才的郭嘉怎么会对离开洛阳有任何留恋的情绪。 他收回了目光回道:“劳您关照,并非是第一次出门,我也并非洛阳人士,不过是因为友人在城头送别,想再回头看一眼罢了。” 这理由说出来还是很有可信度的。 反正这北郭方向还有一片里坊,才是那邙山山道,远远看去也瞧不出到底是有人在那边走动,还是确如郭嘉所说有人在为他送别,故而让他回望一看。 他旋即又跟这商队领头的攀谈了起来,也让对方将先前的话题给抛在了脑后。 让他有些觉得巧合的是,这商队领头的提起,队中有一位商人竟是打算往乐平去的。 为了听听旁人对乐平的想法,郭嘉当即以自己打算要去乐平探亲为由,找上了那人交流交流。 见郭嘉年纪小,加之也有着共同的目的地,难保他有亲人在那儿不能帮上自己的忙,这商人便也没隐瞒他的想法,在夜晚宿营之时,两人对着火堆聊了起来。 “乐平这地方前几年还是个小县,自从有了乐平侯,在并州的地位便大有不同了。” 秋日的夜间门温差让这商人又往火堆边上挪了挪,这才继续说道:“算起来在那地方的新鲜玩意还真不少,只可惜大多是跟并州大族合作的,
比如说楮皮衣,听来像是先有了个人献给王氏配方,最终交给了唐氏,选择了乐平来制作,但这听听也就算了。” “只怕这正是那位乔侯的杰作。” 郭嘉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异彩,他意识到眼前这位商人的眼光显然并不寻常,“这是何意?” “从头到脚的包揽能给唐氏赢来更多的利益和名声,我们做买卖的最明白什么叫做锱铢必较,除非这利益的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他摇了摇头,又道:“不过楮皮衣这买卖价格上限便在这里,我没打算做这个。” “那您想做的是乐平侯纸的买卖?”郭嘉问道。 “也不是。”这人认真摇了摇头,“如今时局动荡,即便乐平侯纸比之蔡侯纸要更难破损,交易的数额也依然有限。我要做个更有意思些的买卖。” 他指了指他们扎营之地附近的溪流,问道:“你以为捕捞水中鱼类的收益一年有多少?” 郭嘉想了想回道:“这得看是在何处,若只是北地溪流之间门捕捞,能维持生计便差不多了,但若是临海之地,大江大河之畔,募渔民为人手,许是个大买卖。” 这一口徐州口音的商人合掌一拍,笑道:“正是如此,但寻常捕捞垂钓,也就是这么回事了,可这乐平弄出了点新花样。” “我这人好酒,前些日子让人往乐平采买了些葛藟甜酒,派出去采购的人回来告诉我,他见到那乐平近来督办酿酒的戏先生垂钓湖上,用的却不是寻常的钓竿。” 听到对方提到的人是戏志才,郭嘉当即稍稍坐正了几分,“何谓不寻常的钓竿。” 商人比划着说道:“寻常的钓竿,竿长如何,绳即从何处起始,若要钓江心之鱼,也得将船开过去,可头顶有船,鱼也往往不来,但那位戏先生所用的钓竿,却很奇怪,我那下属只远远看着没能看个分明,只知这钓竿之上有一轮轴,线被甩出,直到远处水面才坠落。” 他算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说到这里便多了几分难以抑制的心潮澎湃,“若是让我得到此物,在更合适之地用上,必是一笔比楮皮衣更胜的买卖。” 郭嘉虽不是垂钓好手,可对其中奥妙也未尝不能听出个一二。 若真如他所说,能让船不必到江心,也能钓上大鱼,那么家中倘有相关产业,确实是大买卖。 他好奇问道:“郎君将此话说与我听,竟不怕有人会抢先在你前头拿下这买卖吗?” 这商人朗声一笑,“小郎君此话便有些小看我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那乔侯能促成楮皮衣的买卖,在这两年内将薯蓣种植也弄出了些买卖,自去年起又让乐平县民循法养猪,再度发了一笔财,可见她何止是在政事上才华斐然,在买卖行当上也相当成功。这样的人必定会对交易的对象精挑细选,从中选出最优之人。” “我乃东海麋氏子弟,难道还有人能比我更适合做那钓竿的买卖吗?” 资产上亿,僮仆、食客过万,徐州累世家业豪富,这就是东海麋氏! 郭嘉先前打量对方的气度就觉有些不寻常,如今得到了解释,也自然知晓了其中缘由。 不过没想到麋氏子弟居然会并未带着太多仆从,而是随同商队一道轻车简从而来。 在与对方互通姓名,知晓他名为糜竺后,郭嘉也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糜竺被作为麋氏未来执掌中馈的家主培养,无论是眼界还是气质都不差,他会跟郭嘉坦然来历,也正是因为他从这青年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士子风范,如今得知他确然出自颍川后,便更没必要隐瞒这些小事。 “河东近来有贼寇骚动,屡寇并州边界,若是寻常商队油水不多,许还要好些,可若是我东海麋氏的旗帜一打,你猜那些个贼人会有几人来犯呢?” 见郭嘉似有几分不解,糜竺问道:“你是否在奇怪,为何河东贼不掠小队,反而劫持大商?” “正是。劫掠小队风险最小,这是必然获利的买卖,何苦非要做更危险的勾当?” “因为他们每一次劫掠都是在冒险。”糜竺朝着自己的侍从招了招手,那侍从便将一副简易的地图递了过来。“奉孝你看。” 在这地图上勾勒出的是并州,司隶,凉州这一片连缀的地图,河西位于雍凉一带毋庸置疑,而河东则是包括河东郡、平阳郡以及并州的西南这一片,若是跨越太行山脉期间门走的是轵关陉,则必定会经过平阳郡,而后进入并州。 在糜竺所拿出的这张地图上,也正是在这一带做出了标记。 “方今时节,在外跑生意的最怕便是这等山贼匪寇,我自然也是要留意一二的,自今年春末开始,他们便试图通过汾水夹道朝着并州境内侵袭。但好在——” “同为山贼
,也是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的。那位乐平侯收拢了黑山贼后将其招募归化,名义上还是乐平县落户的县民,实际上该当叫做黑山军,自河东贼侵入并州后,并州刺史与西河郡太守、太原郡太守以及平阳郡太守商定,并州与司隶边界上由黑山军协助防御。” “那黑山军的首领褚燕和乐平县尉赵云二人一正一副配合作战,对这群山匪的行动可称了如指掌,以至于河东贼一旦动手,必定遭致围剿。故而他们只能一票肥,赌一把大的。” 郭嘉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沉思,这还真是个不到并州来便无法知道的消息。 至于为何这些河东贼在遭逢过了这般的围追堵截之后,还要选择对着过往商队甚至是并州地界的民户动手…… 郭嘉并非是那等高门大户里出来的清谈之士,自然猜得出其中缘由。 显然除却这种劫掠的路子,对这些人来说也没别的方法可活了。 他心中转圜,却只语气轻松地回道:“照这样说来,嘉倒是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糜竺笑了笑,对郭嘉这种突然闻听有意外情况还能稳如泰山的气度,他实在是很欣赏的,也不知道这位颍川士子前往乐平,所说的什么投奔亲戚到底有多少可信程度。 但显然,这些话在如今的交谈中没有必要问出来。 第二日这一行车马便如乔琰彼时前往并州的路线一般,因要先往晋阳卸货,故而还是走的轵关陉。 郭嘉此前顶多只在兖豫境内游历过,对并州的风土山川景象仅在戏志才的信中看过个一鳞半爪,此刻亲自得见,不免也觉出几分新鲜感来。 糜竺其人庄重雍容之余也不乏幽默,加之他此前没少走南闯北地跑,在此刻与郭嘉并肩策马而行中的交谈里,着实言之有物,让人觉得旅途中乐趣不少。 只是—— 两人的运气好像稍微有点不太好。 这商队行过临汾不久,已是黄昏时分,众人便准备下马扎营。 大约是因为白日里行路的顺遂,以至于大伙在此时都稍有几分松懈。 尤其是那几个负责商队安全的扈从,在将马栓系在了树下后,便聚众朝着溪流的方向行去接水。 然而正在他们刚走出这马队的范围七八十步,队伍里的众人又正在将货物卸下,预备将帐篷给支起的时候,却忽有喊杀之声从山坡上传来,正是朝着他们这一群人所在的方向。 郭嘉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数百人组成的山贼队伍从山间门小径急冲而下。 因这周遭正是个缓坡,故而那伙人来势极快,眼看着就要扑到面前。 郭嘉额角一跳。 先前既有糜竺对他的解说,他在看到眼前一幕之时便毫不怀疑,来人正是那些个河东山贼! 而在他与糜竺快速对视一眼中,也足以看出他这判断并未出错。 真是好运气,河东贼来袭! 但这等危机面前,着实没必要去问,为何糜竺所说的河东贼往往不对小商队动手的情况会出现改变,保全住自己才是更为要紧的。 那领头的山贼手中一把环首刀上尤带血迹,凶神恶煞的面容在这黄昏暮色里更显残酷异常。 这便显然不是一伙能给他们发挥游说功夫来保全性命的贼寇! 若真如糜竺所说,在他们的后面始终有一伙人在做出围追堵截行动的当下,他们此时最该做的就是快速杀人,而后将货物带走,以保效率。 也几乎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在当先的匪徒冲下山来,与河谷一侧的商队只有数步之遥的时候,他根本没有给那试图与他们打个商量的领队任何一点开口的机会,上来便是一刀。 可怜那领队直接倒了下去,更是被随后下山的河东贼从他的尸体上踩踏了过去。 “动作快一点!” 领头之人朝着这支看起来油水不丰的商队扫视了一圈,心中颇有几分嫌弃的意思,却也知道这是他此时最好的选择。 今日他们之中的另一支队伍被褚燕那厮给盯上了,不得不与他在山中玩起了捉迷藏,却到此时还没能将他给甩掉。 但好在,听说赵云前日返回乐平去了,褚燕又分身乏术,他正可以别管今日这河谷之中所来商队是大是小,先给吞了总没错。 然而这队伍之中倒也不尽然都是坐以待毙之人。 比如糜竺,他虽是跟着小商队在行动,但身边跟随的侍从俱是他从糜氏门客中遴选出的以一当十好手。 而郭嘉,他虽是平生头一遭面对这等场面,却大约是因为胆魄本就过人,在此时所想,并不是他要如何依托于糜竺的侍从,从这动乱中谋
求生路,而是—— 他要如何拖延住这些山贼的行动。 他目光清明,心思急转,深知此时快速解开捆系在树上的马匹缰绳,骑马而逃,绝不是什么最优解。 因为那些个山贼对此等情况显然有数。 他们在砍杀了那领队后直奔马匹而去,径直砍断了栓系的绳索。 说是说的山贼,可在临近并州地界上不会骑马的着实是少数,他们本身不骑马只是为了行动自如而已,并不妨碍此时已有十数人翻身上马,并一把夺过了马匹侧边悬系着的弓箭。 这也正是那些原本前去取水的人所用的武器! 郭嘉眼见这一幕,也并未露出什么惊惧之色。 他留意到,这一伙山贼中原本佩弓的不过几人而已,而上马持弓的几人在行动中隐约露出了几分生涩来,可见他们充其量也不过是手执利器预防有人逃窜而已,真正负责拼杀的还是那些持刀的山贼。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够有进攻性。 已有第一个试图上马驰骋而去的,被一通乱箭射倒了下来。 他当机立断扣住了腰间门佩囊之中的火石,朝着糜竺靠近后问道:“郎君手下可有擅射之人?” 若论擅射,麋竺自己就可以算是一个,他随身佩戴着的短弓此时正在身边,也可造成些杀伤。 可在此时人人奔走以求从刀下得到一条活路的时候,他们手中握刀还好,若是将弓拿出来,除了让自己成为山贼的头号目标之外并无好处。 郭嘉见麋竺指了指自己,心中有了数,他小声说道,“那么我替郎君制造个机会,我们试试射杀那为首之人。” 杀了为首之人能否将其他人吓退是个未知数,但起码要先将士气给找回来。 这商队确实不大,可也有个一百来人,对方又有所顾虑不能久战的样子,必有反击的可能。 但要制造机会,只能让对方先陷入混乱,起码—— 不能让他们继续处在这等乘胜追击的状态下! 他手边可用的东西确实不多,好在贵精不贵多,倒也足够了! 比如说,人不能在此时上马而逃,难道还不能让有几匹还拖着空车的马匹朝着对方所在的方向驱赶吗? 郭嘉心中有了盘算,却也不免在此时心中慨叹,让他这么个与身体强健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人去放火,可着实是有点难为他。 可再怎么艰难也得去做。 否则若是将小命丟在这连并州都还没正式进入的地方,岂不是等消息传到了乐平,得被戏志才给笑掉了大牙。 他一把捡起了地上的几根枯枝,预备当做个点火的印子,在麋竺示意其中两位侍从跟随他行动后,他当即借着卸下的货箱遮挡飞快地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只是他刚把手中的枯枝引,预备冲过最后一段距离之时,便忽然听到了另外的一阵马蹄声,也让他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那是一种着实有节奏的马蹄声。 比起寻常商队的车马响动,那好像更像是一支军队在疾行之中所发出的响动。 还不等蹄声到近处,已有一道强劲的破空之声径朝此地袭来。 在这一众呼喊拼杀之中,竟然也显得异常分明。 郭嘉从货箱之后探出了个头来,恰见风声蹄声传来的方向,一根结实的白羽翎箭横贯而来,在下一刻准确无误地扎入了那山贼头目的头颅,又自他的眉心猝然穿出。 这是夺命一箭! 其中的精准性与杀伤力也不由令人为之一震。 而这一箭的到来,无疑是昭示着另外一方的势力而来。 在这种强势迫近的宣告中,他紧跟着便看到,第二支白羽箭好像丝毫不曾有任何停滞地便已再度袭来,以同样精准且强横的方式夺去了第二人的性命。 好箭术! 骑射骑射,能同时兼具骑射的本就是如今的少数。 可这两支箭形如信手拈来,又带着何其强势的贯穿力道,足以宣告这到来的骑兵队伍绝不寻常! 那两人的倒地所留出的空当间门,郭嘉朝着这溪流河谷的北边望去。 在马蹄声的渐近里已能看清来人的样子。 自西南方向投来的昏昏日照,将这一支北来劲旅笼罩在一层异常潋滟的光影之中,尤其是为首一人。 也让他得以一眼看到,那竟是个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 少女玄衣箭袖,足蹬窄靴,束发成冠,手握一把重量绝不轻的长弓。 以其随即于飞驰
之间门再度挽弓搭箭的架势和弓上白羽箭的特征来看,这正是那先前两支箭的主人! 她眉眼间门恣意飞扬的神采随着弓弦拉紧的一瞬,化为了一抹凝定而锐利之色。 而后收手,箭出! 这一箭射出,将本已提刀朝着一人砍去的山贼当即射倒在地。 仅此三箭,声势尽夺! 更还不等那些个山贼还以箭矢,这支凶悍的骑兵已经冲到了阵前。 郭嘉清楚地瞧见,那玄衣少女一把将长弓挂在了马侧,取而代之握在她手中的乃是两支仅有半截的枪。 可在她提手抛掷之间门,另一手接住的半截回转而来,正拼凑在了一处,形成了一把完整的双尖长枪。 长枪横扫,将几支零散射向她的箭矢扫落在地,也犹自带着那突入而来的狂纵气场,维持着贯穿之势,一把将前方的一名山贼给扎了个对穿。 接连的得手并未让她勒马止步,只是让人听见在马蹄声响中一声清越的声音,在这山谷间门响起,也带着同样不容阻滞的气势—— “乐平乔烨舒在此,河东贼子安敢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