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水珠砸落在瓷砖上,悬挂在洗手台边侧的香薰机骤然闪烁起暖色橙光,氤氲水雾伴随戛然而止的咕噜声,彻底烟消云散在半空;遥远操场上的喧闹在一声长哨后缓缓停歇。 整片世界仿佛又在这一刻陷入难以名状的死寂。 路炀目光沉静地望着贺止休。 那双向来漫不经心、不见正色的瞳孔此刻难得深邃,幽不见底的浓黑倒映着熟悉的面庞与身影。 路炀知道那是自己。 “我不想说第二遍,” 不知多久之后,路炀缓缓挪开视线,捏住镜框冷淡道:“松手。” 贺止休目光一沉。 他薄唇翕动,正欲再开口,一门之隔的墙外陡然响起两道急促混乱的脚步声。 俩人皆是一怔。 不等反应,一道气喘吁吁却满是局促的低呵骤然闷声传来:“你不要跟着我!” “明明是你一直躲着我,” 另一道耳熟的声音怒气冲冲响起,从脚步动静判断,这人大概两步上前一把拽住了另一个,紧接着是“咣咚”一声闷响砸在了墙上。 “你不想这样,那你倒是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或者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躲着我,刚刚跑道上也是!”话到最后,说话的人尾音甚至还夹带上丝许委屈。 一墙之隔的外头。 季炎紧紧登时着眼前的人,咬牙切齿道:“你总得把理由告诉我我才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吧?” “……” 锦之垂眸错开视线,似乎喃喃了句什么。 但不等季炎听清,他陡然伸手将人往后一推,步伐匆匆地朝着洗手间迈去,握住门把用力一拉:“你别堵着我,我要去上厕……” 话音未落,锦之一抬眼,撞上一双意味深长的桃花眼。 贺止休沉吟半秒,伸出手朝他轻松一挥:“好巧,你们也组团来排泄么?” 锦之:“…………” “什么组团排泄,锦之我话还没说——”紧随其后的季炎戛然而止,短暂愣怔后,他拧着眉没好气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被迫夹在几人中央、背对着铁门的路炀无声摁住已经开始飙升血压突突狂跳的太阳穴。 紧接着他手上一个用力从贺止休手中拔出镜框,飞快一戴。 贺止休感觉手中一空低头看去时,路炀已然恢复回平时冷淡的模样。 只见他捋下箍在肘臂的衣袖,摆正略显凌乱的领口,除却方才被水渍洇湿没干的发梢外,每一处都回归平日里的“死板”后,才终于缓缓站直身体,在满室死寂中若无其事地转过身: “你们组团吧,我先走一……” “一”字尚未落地,眼前的锦之陡然脸色爆红,转身跑了。 这下轮到路炀一愣:“?” 季炎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想追上去,然而没跑两步,倏地发现别说锦之了,四面八方连半个鬼影都瞧不见。 “坦诚交代吧路班长,”贺止休在路炀背后小声说:“你果然是哥斯拉对不对?” 路炀:“……” “我要是哥斯拉,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你喷了,”许久后路炀回过头阴森森道:“十八层地狱就是我为你量身打造的摇篮。” · “你说啥!?” 宋达一脸悚然地原地跃起,双手重重拍在眼前木桌上,瞠目结舌地看着桌对面的季炎,几乎是惊吓地喊了句: “你直接拿着原台词照本宣科地对着锦之念了!?你认真的!?” 距离下课还剩几分钟,两人三足赛成功落幕,解散时半个班的人都尚还在惊叹路炀与贺止休成功夺得全班最快的事,其中武子鸣还抱着篮球兴致冲冲地准备找人一起组个队。 结果乐颠颠地一扭头,就发现话题中央的俩人、连同宋达与季炎都消失在了操场上。 “那不是你让我学着点的么!?” 季炎也满脸扭曲地回瞪。 要不是体育课没带手机,铃声响前禁止回教室,他这会估计已经冲回去拿手机把恋爱圣经调出来拍宋达脸上了。 “我他妈是让你参考没叫你原封不动照搬啊!人家那是恋爱圣经,锦之又不是你对象,你又不喜欢他,你对他说那个干嘛!?” 宋达简直被震撼地语无伦次,险些咬着舌头,缓了好半晌才咣当一声跌回位置。 小超市地处背阴,夏天凉快,现下虽然还没正式入冬,但秋末依然
寒风萧瑟,仅有的几个三班同学拎着饮料满脸好奇地望来,又被冷风刮的哆嗦离去。 就见季炎满腹委屈地开口道: “我是……没有喜欢他,但是我也没有讨厌他啊!” “……不是大哥,” 宋达简直被这位alpha的脑回路惊呆了: “你不喜欢他和你没有讨厌他那是一回事儿吗?打个比方,我也不讨厌路炀,甚至我还喜欢他,但是我也不可能对说爱情故事里的台词啊!” “你没说过吗?”贺止休突然在背后冷不丁地出声。 “?”宋达困惑回头:“我说过吗?” “那我怎么听许棉枫说,你之前有次把路炀堵在了教室里,对他来了个座位壁咚,然后还念了句特别大声的台词,” 贺止休话音一顿,突然低咳着清了清嗓子,张口沉声道:“如果你不依,我保证只要你出了教室,全校都——” “闭嘴。” 隔壁桌前,从头至尾没有开口说过半个字的路炀缓缓睁开眼睛,危险地紧盯着贺止休:“别逼我在这里揍你。” 贺止休眉峰一扬,丝毫不见收敛地走近倾身。 气息扑鼻而来的瞬间,路炀下意识就要站起身。 然而不等他动作,下一秒一杯硕大的奶茶陡然压在了 桌面上。 路炀愣了愣:“我不喝。” “无糖,应该不甜。” 贺止休直起身,习惯性就要帮他撕开吸管。 然而指尖刚捏住包装,他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松开了手,捏着吸管放在奶茶旁侧,转而道:“不喝也行,我让冲的微烫,就当暖手宝了捂一捂手了。” 路炀略微一怔,不自觉地攥了下方才被冷水浸透后,此刻依然冰冷的有些僵硬的手。 桌边,贺止休已然收回视线,撕开吸管戳开了另一杯,旁边的宋达见状以为是给自己的,立马毕恭毕敬抬起双手。 “你的在里面,自己去拿。”贺止休挑着眉拍开他的手:“怎么能让请客的人还服务你呢?太不懂事了。” “……”宋达满头问号地一指路炀:“那为啥路炀就可以被你服务?” 路炀:“……” 关他屁事? 路炀冻着脸想,他怎么就被贺止休服务了? 就听贺止休理所当然地说:“当然因为路炀跟你不一样了。” 路炀心下一怔,不受控制地朝贺止休瞟去。 alpha面朝隔壁桌,从路炀角度只能窥见对方四分之一的侧脸,神情是与往日毫无差别的散漫轻佻,唇角浅淡的笑意仿佛与生俱来般悬挂着。 方才洗手间内,那突如其来的攻击性仿若只是路炀凭空而生地错觉,此刻被牢牢压进了看不见的幽暗深处。 “哪儿不一样?”宋达狐疑道:“因为他长得比我帅了点?” “谦虚了朋友,去掉点。”贺止休低笑一声,在宋达愈发幽怨危险地目光中,终于道:“因为路炀是我同桌,自然有特殊待遇。” “……行吧,” 宋达一脸无语地叹了口气,认命起身朝小超市走去,哼哼唧唧道: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看在你请客的份上,今天勉为其难把路炀炀好朋友的位置给你沾沾。” 贺止休抓着奶茶轻轻晃了晃,无声地动了动口形:“那还是算了吧。” “你说什么?” 贺止休唔了声,下意识回头:“什么?” “没问你,”路炀倚在靠背上瞟了眼他,继而视线越过桌子间的空隙,落在了数米之外的季炎身上,“你刚说什么?” 季炎显而易见是属于那种家境尤为出挑、且父母格外纵容着长大的类型。 alpha与生俱来的优势让他在成长路途中可以说是没吃过任何亏,尤其是在人际上,从小走到哪儿无一不是被人吹着捧着的存在,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跟任何人“成为朋友”,而在应中没有,也只是因为他不想这么做罢了。 与路炀不想惹人注目的情况不同,季炎显然更多是出自某种倨傲心作祟。 却独独没有料到最后会在锦之身上吃瘪。 长风拂过头顶枝叶,南方秋末时节仍旧茂密的树冠轻微晃动,沙沙作响中,季炎终于缓缓抬起了脸。 他面上的烦躁毫不作伪,然而紧抿的唇角又显出一丝极为少见地局促不安来。 片刻后,才听他低哑小声道:“……我说,那我应该怎么办。” 贺止休生怕路炀听不见似得,跟着回头:“他说他应该怎么办。”<
r> “……”路炀额角青筋一蹦:“我听得见。” “嗯哼?”贺止休漫不经心地晃着奶茶,又问“那你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办?” 路炀:“……” 他怎么知道怎么办。 事实上路炀也没料到晚自习上,季炎那出突如其来的行为与台词,居然是宋达间接性促成的结果。 按照方才季炎的自述,最开始他仅仅只是想对锦之就先前那句无心之言道歉。 然而因为本身脾性缘故,外加过往的成长经历中从未有过类似的情况,也从来没接触过类似锦之这类型的人,以至于在发觉锦之有意无意避开他后,这才不得已问了宋达。 恰好当时,宋达正为自己写到一半的情而埋头钻研所谓的恋爱圣经,当场直接把这玩意儿往季炎手里一塞——尽管按照宋达的自述,他是好意。 而且最初的原话是: “你可以好好学习一下这个人真诚的态度!要抒发出你内心的想法,比如这一句:命都给你——多诚恳啊!一听就让人忍不住想想原谅他呢!” 结果哪知道季炎脑回路比宋达瘸腿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两个字浑然未觉,光把“命都给你”四个字听进去了的。 当天晚自习就按着锦之一板一眼地来了这么一出。 然后锦之就被吓得躲得更远了。 路炀不由回忆起那天手机上的短信,忍不住问:“你不喜欢锦之?” 季炎没料到路炀顶着那张冷冰冰地面孔能问出这么直接的话,当场面色一红,下意识否认:“不喜欢!” “真的?” “……”季炎揉搓着耳朵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喜欢过人!” 路炀沉思片刻,还是忍不住道:“你不喜欢,那你到底是怎么才能做到,觉得那是道歉能说的话?你说出来就不觉得尴尬么?” “那不是没辙了吗?” 季炎暴躁的抓耳挠腮道:“我前面都试了好多次想跟他道歉,结果他一见我就跟狼来了似得躲得远远地,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了。” 贺止休若有所思地问:“然后你就原封不动把那句话照搬了?” 大概是回过味来也觉得丢人,季炎愣是别过脸没吭声。 “很实诚啊朋友,” 贺止休饶有兴致道:“不过与其在这里问我们,不如去找开诚布公地跟他聊聊,正儿八经地道个歉更实在。” “你说的容易,什么才算开诚布公和正儿八经?” 季炎烦躁地踹了下桌腿,没好气道:“再说了,我感觉他根本不是因为那句话才躲着我,而是因为其他,但是怎么问他他都不说。” 他顿了顿,忽地抬眼看向贺止休: “……” 10想看果子酱汁的《路人ta他拒绝分化》吗?请记住[格格党+学]的域名10 贺止休虽然在学习上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学渣,但脑子却尤为的活,想法多点子丰盛,几乎遇上任何除了学习上的问题,都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季炎与他认识时间不长,却也在接触中敏锐察觉到这点,这会儿近乎是期待地看着贺止休,目光灼灼地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座位上站起。 但出乎意料,短暂沉默过后,贺止休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 季炎还不死心:“真的?” “骗你干什么,” 贺止休轻轻眯了下眼,目光朝身后静坐的人影隐蔽一扫,意有所指般说道:“如果我知道有这种办法,我还用得着坐这儿听你叽叽歪歪么。” 季炎又沮丧地低下了头,紧接着又转头看向路炀。 然而话还没来得及吐出,就见路炀率先从位置上站起身,冷冷道:“不知道。” 季炎:“……” “真的想道歉就直接点,三个字对不起说完就行,说不出来就拿手机往备忘录里一录,当面一放总可以了。” 抱着奶茶刚从小超市跑出来的宋达闻言,立刻醍醐灌顶一拍大腿:“妙啊!还有这种办法。” 季炎却皱眉道:“但是这样不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躲着我么?” “为什么躲着你很重要么?” 路炀推开椅子跨出座位,镜片折射出一道毫无温度的光线:“你的目的不是只有跟他道歉,既然如此,那道完目的达成就行了。” 说罢他屈指一扶眼镜,谁也没看一眼,兀自转身离开。 “还没下课呢你去哪里?”宋达喊完,余光忽地瞄到路炀位置上那杯原封不动的奶茶,连忙又说:“卧槽路炀你奶茶不要了啊?”
“不喝。”路炀头也不回地说。 宋达知道路炀向来不爱喝这类东西,闻言倒也不意外,但丢了又觉得可惜,于是只好转头看向贺止休:“那咋整,你要喝吗?” 贺止休没说话,唇角那点来时路上才浮起的轻微笑意此刻再一次从脸上销声匿迹,显出一股难以言描的不易近人。 直到路炀身影消失在远方的拐角,贺止休才收回目光,将手中开了封却没有喝过一口的奶茶往宋达手里一塞: “这杯给你,我没喝过。你不要丢了就行。” 说罢头也不回地迈步远去,徒留宋达独自一人抱着三杯奶茶,满脸懵逼地站在原地。 “不是,” 许久之后,宋达终于回过神,发出了源自灵魂深处的疑问:“我他妈是你们的垃圾桶吗!??” 他满脸憋屈地转过身,刚想找唯一尚还在座的季炎狠狠谴责一下某两位过分的行为,结果一转头,身后座位空空如也,季炎早跑出了八百米远。 “……” 短暂空白后,宋达出奇愤怒地抱起三杯奶茶狂奔:“你他妈怎么也跑了!等等我!” “没空!”季炎头也不回地说:“我得赶着回去录音道歉!” 宋达正要再说话,就见前方季炎突然停下步伐。 他还没来得及让满腔怒火净化成感动,下一刻就听季炎张口问道:“你说我是该先说对不起,还是说不好意思好点?” 宋达:“…………” 宋达沉吟半秒,果断也转身跑了。 “喂!” 季炎跟着他狂奔:“到底哪个好!?” 然而事实证明纠结这个毫无用处。 因为季炎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录,前脚刚进教室,后脚委方佩佩传来消息。 锦之一连请了三天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