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乌素想缩回手,但已经晚了。 刚缠好不久的绷带一圈一圈地落下,有部分缠在了裴九枝的指腹上,层层叠叠绕着。 乌素的手腕上还有浅浅的疤痕,裴九枝才刚给她上完药没多久。 所以,他能看出乌素的伤没有任何好转。 乌素有些慌,手指拢了起来,却正好将裴九枝的指尖握住了,他的手有些许的凉意。 “怎么没好?”裴九枝低眸,认真问道。 他的手指落在两人相触的指尖上,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轻轻捏了一下乌素的指尖。 乌素的指尖一颤,她不太习惯他人的触碰,所以有些敏感。 她不想让小殿下知道她的异常,因为这位小殿下看起来很厉害,有斩妖除魔的手段。 她作为生物的原始本能就是活下去。 乌素想了想,轻声说:“小殿下,因为我很开心。” 裴九枝略抬起了下颌,安静注视着她。 他知道她一向没有情绪外露,所以,她说很开心的时候,他有些惊讶。 “内心的愉悦大于伤口的弥合。”乌素又骗他了。 当然,在金莲烟花炸开的那一刹那,她感觉到一种愉悦的情绪涌上心头,是真。 “开心如此重要?”裴九枝问。 “因为是小殿下送的。”乌素侧过头去,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她说着虚假的谎言,面不改色,她不知自己说出的话能在他人心房搅起怎样的涟漪。 “嗯。”裴九枝应,他那双冷冽的眸子罕见地露出些许柔和的视线。 这视线落在乌素的面颊,如织网般丝丝缕缕缠绕着她。 乌素直视着他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眸纯粹温柔。 许久,她侧过头,别在耳后的发丝落下,拂过轻轻摇曳的珍珠耳坠。 裴九枝倾身,忽地靠近了她,他手里还攥着乌素腕上解开的绷带。 这纯白的柔软缠带坠落在地,将两人相连。 乌素没躲,她眨了眨眼。 他低缓的、凛冽的气息拂过她的耳侧,将她的面颊吹得有些红。 乌素不知自己面上的红晕是何时泛起的,总之,在看似漫长的停顿之后,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烫。 小殿下靠近她,她就这样了。 乌素正困惑间,裴九枝已经伸出手,他两指夹着她鬓边的莹润珍珠。 瞬间,那摇摇晃晃如心房小鹿的珍珠坠饰不动了。 “小殿下,怎么了?”乌素问。 “没有。”裴九枝的吐息落在她耳侧。 他略微侧过头,冰冷的薄唇拂过她耳侧的发丝,竟没有再靠近一些。 乌素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不闪躲,也没有迎合。 但裴九枝记得,那一晚,最后是她主动展开了双臂,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将他紧紧抱着。 “你知 道我是谁吗?” 裴九枝忽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小殿下。” 乌素回答。 “你丢了一件东西——”裴九枝正待继续说话,乌素身后的房间门却被猛地推开。 在房门大开的前一刹那,他的白袍一甩,瞬间化作一只青鸟。 青鸟扑棱着翅膀,落在乌素肩头,他们的对话被打断。 是卫郦推开了门,原本攥在裴九枝手里的绷带纷然落下。 从卫郦的视角看去,她只看到一个疑似男子的人影一闪而过。 “乌素,你房间里真的藏了人吧?”卫郦凑了过来,她盯着乌素,试图从她身上找到一些错处。 她看到乌素已经将她舍不得戴的珍珠耳坠佩在了鬓边,不由有些恼恨。 “我送给你,你怎么还真的戴上去,我看你不像是会戴首饰的人。”卫郦问。 “我喜欢,就戴上了。”乌素往后退了几步,来到桌旁,她低着头,将自己腕上的绷带重新缠好。 纵然她这伤已经快好了,但手腕上被锁链磨破的疤痕却还是触目惊心。 卫郦看了,眸光微闪,她想,这都怪乌素自己大晚上出去乱跑,这才招来祸事。 “你告诉那位贵人了吗?”卫郦又问。 “他知道了。”乌素回答。 “那……那阿存的刑罚,可以少一些吗?”卫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乌素感觉到,停在她肩膀上的青鸟用脚画了一个“十”字。
她回答:“少十大板。” “真的吗,那……那太好了!”卫郦双手拢在心口,她提起裙子,匆匆跑了出去。 她没带上门,乌素慢悠悠地来到房间门,打算将门关上。 林梦在院里看着她,她问道:“乌素,方才拱桥上祭天大典阵法的赐福,是不是先落在了你那里?” “嗯。”乌素回身,将门关上了。 她将门落了锁,待回头的时候,她看到裴九枝已重新化作人形,站在了她面前。 “云卫的板子不轻,受了四十大板,差不多就要死了。”裴九枝道。 “我看过诸征审问薛存的卷宗,诸征给他加上二十大板,是因为薛存将过错推到他人身上。” “薛存说,怪那靖王府里的姑娘引诱他,所以他才擅离职守,他还说,是那位姑娘揭发了你,她也应该受罚。”裴九枝的声线是漠然冰冷的,“所以加的这二十大板,是为了那位姑娘加的。” “但她既然不在意,那就为她少十道。”他道。 乌素想到卫郦为了薛存担惊受怕的样子,她点了点头,张了张唇,又不知要说什么。 裴九枝正待继续方才的话题,那边身在阵法里的他感应到有人来寻他。 他与乌素告别,化作青鸟,从她房间的窗子飞了出去。 乌素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看了很久,直到那青鸟远到变成一个小点。 她抬手,碰了一下自己耳边的珍 珠耳坠。 乌素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尾音带着疑问的上挑。 “小殿下……” 她轻声唤,“为什么喜欢珍珠呢?” —— “珍珠耳坠?”裴九枝坐在金光耀熠的阵法中央,问站在一旁的许陵。 许陵是云都皇帝裴楚手底下极为信任的暗卫,裴九枝回云都之后,许陵便被派来保护裴九枝。 当然,裴九枝本人并不需要保护,但若要调查一些事,裴九枝都会交由许陵来做。 他本体的袖袍之下,藏着乌素遗落的那枚珍珠耳坠。 在许陵说到珍珠耳坠的时候,他的手指又碰了一下藏在他袖中的孤独珍珠。 确实是她,连气息都一模一样,温柔、平静、纯粹。 “是,靖王府的管事检查房的时候,发现其中一枚上交的珍珠耳坠有异样,打开之后,发现是这个——” 许陵将一枚锦匣递了上来,裴九枝低眸,将之打开。 锦匣里躺着一枚干瘪的鱼目与枯萎的樱桃梗。 乌素法力低,那伪装的法术并不能维持很久,随着鱼目与樱桃梗干瘪下去,她的法术也渐渐失效。 直到被靖王府里的管事发现。 但等到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找不出究竟是谁交了一枚假的珍珠耳坠上来了。 裴九枝看到那樱桃梗被小心翼翼地插进鱼目之中,乍一看,还真像首饰。 靖王府的管事一时看错,也情有可原。 不过,这确实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裴九枝的唇角微微上挑,他觉得她有趣、 但她确实在躲他,裴九枝不想吓到她。 裴九枝合上锦匣,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按锦匣上交的顺序去寻人,找到了,就将她带到我府上,好生招待便是。” 裴九枝近日来脱不开身,他还要去寻找云都里伤人性命的恶妖。 祭天大典已经接近尾声,化作青鸟的符纸能量也几乎耗尽,他再没办法抽开身了。 许陵听到裴九枝的吩咐,很是惊讶。 “九殿下,但是只有您有日月阁的钥匙啊,就算臣将人带到了,臣也没办法将那姑娘送进您的日月阁。” “她会开的。”裴九枝道。 许陵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裴九枝。 谁都知道这位小殿下性子清冷,从不与人亲近,就算是族中之人,他也甚少交往。 他所居的日月阁,在他离开云都之前,就不许外人进入了。 裴九枝离开云都之后,那日月阁更是直接关闭,再无人能靠近。 现在小殿下居然要带一个人去日月阁,还很有可能是女人。 这……天塌了吗? 裴九枝淡淡地注视着许陵,冷声问:“怎么?” “九殿下,臣知道了。”许陵不敢过问太过,只行礼退下。 裴九枝敛眸,再次将心神投入阵法之中。 但一旁的太子殿下却出了声:“九枝,你要带人去日月阁?”
“是。”裴九枝的长睫微垂,平静应道。 “九枝,云卫之事,是孤识人不清,你莫要介怀。”太子提起之前的事。 因为裴九枝看起来对此事意见很大,所以太子觉得自己有必要认个错。 谁都知道裴楚最看重的就是他,裴九枝没有皇家血脉。 没了权力的牵扯,他和许多人的感情都会纯粹许多。 “华煊,现在云卫统领可不是你的人了。”一旁的大公主轻笑出声。 “九枝,以后若有建议,直接与我说便是。” “好的,皇姐。”裴九枝应。 “哼,皇姐,这次你的皇城司查案慢吞吞,倒让你避了祸。”太子不屑说道。 许久,裴九枝捏了捏眉心,太子与大公主又吵了起来,针锋相对,谁也不退让。 他决定去做自己的事。 裴九枝提起自己身边的清光长剑,暂离阵法,来到歇脚的小院里,入了房。 阵法里,太子与大公主左一句“九枝你说对不对”“九枝你怎么看”,却没发现他已经先离开了。 裴九枝取出纸笔,他研墨,润了润笔锋。 那纤细的狼毫笔锋落在洁白宣纸上,凝出一个墨点。 裴九枝低着眸,思考着措辞,面上似乎又有了一点微红。 他放在桌上的那把长剑更是有些激动,不住锋鸣。 裴九枝伸出手,匆忙将长剑按住。 他起身,将房的窗子关上了。 屋内昏暗了些许,裴九枝撤下落了墨点的宣纸。 在新的一张干净白纸上,他遒劲俊逸的字落于纸上。 这字体清冷孤秀,却写出了一串隐秘的、暧昧的信息。 他写:“乌素,你的右胸下,有一颗痣。若醒来觉得疼,那便是我咬的。” 裴九枝这句话,有些露骨,亦有些拘谨羞赧。 这句话的尾端,裴九枝并未写上自己的名字,而是用了乌素一直唤他的称呼。 ——小殿下。 写完之后,他飞速将纸叠上,似乎怕这两句话被空气看了去。 裴九枝从怀里取出自己府邸日月阁的钥匙,与这张纸条一起,装入锦囊。 他身边的符纸折叠,化作青鸟,他将锦囊挂在青鸟的脖子上。 “等到了日月阁,再打开。”裴九枝看着青鸟挂着锦囊,晃晃悠悠飞去,沉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