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住子悦的不是别人,正是邹智楠。还没等子悦说话,邹智楠就示意她,先观察一下那个城管队长。
正巧,那队长也看到了二人,十分防备,赶忙低下了头,装作有工作在忙的样子。
邹智楠对着子悦摇了摇头。子悦又看了一眼那队长的状态,八成就算自己进去了,没有上头的命令他也不敢透露半点消息。子悦只好放弃,跟着邹智楠继续往前走。
邹智楠敲开了主任的门,子悦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主任会在门口相迎。
子悦见到邹智楠进屋后的行为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一进门就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沙发前,然后翘起二郎腿,坐了下来。接着,他对着那主任说道:“主任别客气,坐!都不是外人!”
主任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见面前的人反客为主,也不生气,反倒更加热情:“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
子悦用余光看着邹智楠,心里有些忐忑。这些年她自己为了跑新闻,也有过装腔作势的时候,但是像邹智楠如此这般肆无忌惮、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采访,还是头一次。子悦不敢对着主任的目光,但又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怯意,就将眼角稍抬了些,做出目空一切的架势。
“宋总让我们过来写几篇报道。这事闹这么大,别影响了逸集团在这儿的楼价!”邹智楠没有直说宋泰乐的姓名。
那主任看着年纪大了邹智楠许多,却对着邹智楠毕恭毕敬,只是言谈话语间十分谨慎,处处试探。“嗯,是,宋总顾虑得是!不过这只是一个小小车祸,怎么能影响房价呢?是不是有些多虑了?”
“你的意思是宋总多此一举了?还是你这不给通融呀!”邹智楠不想和这样的人周旋,直接戳到那主任最不敢触及的地方。
邹智楠面无表情,说罢,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
“倒也不是,只是现在冒名记者的人太多了,总要问清了身份,才好办事,不是吗?”那主任说着,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邹智楠的手机,好像能看到什么似的。
见邹智楠没有再回话,那主任继续说着:“嗯,那也不能让您干坐着,喝杯茶再走。”然后,他就起身去倒了两杯茶。
邹智楠拿着茶杯,闻了闻茶叶,并没有喝,然后说道:“‘逸杯茶’中白茶是南明市首屈一指的茗茶,连政商两界要员都难买到,您倒是大方,接待我们两个外人。”
子悦闻言,低下眉眼看了看茶色。只是她是个外行人,看不出什么,只见茶色既不清淡、也不浑浊,几乎没有碎茶,叶片伸展,没见着和罐装的乌龙茶有什么大的分别。想到此处,子悦又抬眉梢,看向了一旁。
那主任心想,这二人,一个气势逼人,一个一副万事看不上眼的模样,怕真的是逸集团派来的人。他自己受了逸集团多少照顾,自是心中有数,这茶叶本来是想试探此二人虚实的,没想到现在却变成了他不得不服软的硬伤。主任看着二人礼貌地笑了笑,自己喝起了茶。
邹智楠看到手机亮起了信号灯,似乎有人发来了信息。邹智楠没有看,轻笑了一声,说道:“呵呵,这茶虽好,也不能耽误了正事,主任也该准备准备资料,一会儿电话来了,也不要耽误了我们功夫。”
那主任探不出邹智楠二人身份,只能陪着笑,然后按着邹智楠的话假意翻阅着柜上的件。只是还没翻到第二页,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那主任接了电话,一直只说着,“是、是、是……”,“明白”,“好的”,“没问题”,“放心吧”等词,又是点头,又是鞠躬,仿佛电话那头的人正站在他的面前一样,能看到他谦卑的样子。
接了电话,那主任几乎是弯着腰,跑到邹智楠的面前。只是本就五步路的距离,他能摆出来跑步的架势,也是表演界难得的人才。不仅如此,他还从桌面的众多五彩斑斓的件夹中选出了一本,翻了两三下,就找出了老郭的信息,端给邹智楠看。
“先生是‘眼镜’工作室的人?”那主任问着。
子悦听到此处,也就不必再装,这才看清了那主任的样子,精明中略带着算计,笑脸迎人,却不知那笑容后面还有多少心思。
“嗯!”邹智楠看着,连眼皮都没抬。
“我姓曹,曹仕达。之后还要仰仗您妙笔生花,多多美言。我们都是小人物,政商两界都盯着这事,我们也是不得已。一个人的饭碗没了,总比一楼人都没饭吃强。”曹主任话里说得明白,他拿所有人的安危要挟着邹智楠,不想叫他乱说。
邹智楠拿出手机拍了下老郭信息的照片,然后说道:“曹主任明知这事情原委,想也不是一个不讲仁义的人。”见曹主任又想言语,邹智楠并没给他机会,而是继续说着:“大事化小是好,但要是让该受活罪的人受了死罪,可能就违背了曹主任的初衷,显得为人就不那么地道了!”
曹主任听到邹智楠的话,脸色似要大变,可能又觉得没办法与逸集团抗衡,所以笑容仍堆在脸上,肌肉抽搐之余,连忙说着:“是,是!”
“我要单独和你们队长聊聊!”邹智楠看似是询问他,实则有些命令的意味。
“这……有什么问题,我也都知道,我也能代为回答。”曹主任陪笑着说。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很响,子悦和邹智楠也都明白。他就是想控制他手下的言论,怕队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子悦见邹智楠没说话,便接言道:“我们采访谁大多要提到职位和姓氏,曹主任若想在此事上留个名,我们给您署名就好了!”
“不用,不用,谁是良好市民,谁举报有功,就该是谁上新闻。队长在外面,我给二位引荐引荐。”曹主任连忙摆手,笑言道。
邹智楠心想董子悦这女人挺不简单的,一直不开口,开口就吓退了这奸猾的老狐狸。现在这新闻出现了谁的身影,谁可能就要受到牵连。若是只写队长的名字,他身为主任还能有个弃车保帅的退身步,但若是连他也写了名字,一个弄不好,前程不说,八成连光荣退休的机会都没有了,还有可能被网友扒个底朝天,以后出门都不得不躲着走了。
邹智楠点了点头,示意曹主任带路。曹主任将二人带到刚刚子悦看到队长的房间外面,敲了下门,推门进去了。“老徐,这是两位记者,有什么事,实话实说啊!”
那个叫老徐的队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曹主任,有点不知所措,似乎这话和之前的吩咐有所出入。
子悦采访过很多人,这样的表情,她甚是明了,便对曹主任说:“您看,您是不是要再嘱咐嘱咐?”
“采访就要实事求是,嘱咐什么,都是良好市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呗!就算你不说,老郭也会说,不如就实话实说,之前说的都不算数啦!”曹主任这话说得极清楚,又内藏玄机。清楚的是,他不需要私下和徐队长沟通,接下来的采访与他无关;玄机则是,暗示徐队长之前让他守口如瓶的话都不作数,因为这两个记者还要去见老郭,老郭一定会说出真相的。
徐队长听明白了,对着曹主任点了点头。曹主任这才安心离去。
徐队长招呼子悦二人坐下,没有茶水,没有客套,甚至连子悦的问话都没开始,他自己就说了起来。
“我和老郭是小学同学,几年前才遇到的。他也没有个像样的工作,我就介绍他来我们这工作。老郭人老实、仁义,是个知恩图报的,发生这事他也不想。他和那李婶子什么关系,我忘了,只知道李婶对他娘俩有恩,他就处处护着那老太太。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去扫街了,你想老太太七十岁还能坚持到现在,没有他通风报信,怎么可能?”
徐队长顿了顿,看了邹智楠二人一眼,继续说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信,老郭没逼得老太太走投无路,还给她发了消息,提醒她今天赶紧走……”说到此处,徐队长觉得自己有些失言,就不再说话了。徐队长看了看邹智楠和子悦的脸色,不知道该怎么办。
子悦深吸了口气,叹道:“确实应该被辞退,不是个好城管……”
徐队长的脸色沉了下来,也不再言语。
“但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所以不该挨这骂!”子悦补充道。
徐队长这才抬眼看向子悦,又说起来,语速也快了些:“是吧,是吧!我听说他求爷爷告奶奶地给老太太找了店铺卖卷饼,本来今后再也不用被我们这些人追着赶着走了,可谁想……谁想就发生了意外……老郭是好心办了坏事,自己还丢了工作,死者家属也不依不饶的,就这一天就被骂得抬不起头了……”
见徐队长越说越激动,子悦赶紧打断,以免他只说些感受,没有实质性内容:“那您还知道什么细节吗?比如他托谁找的店铺?店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