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晖又做梦了。
依旧是无逻辑的零散片段,蒙着灰白的一层雾,提醒他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举目望去,略显空旷的卧房,床上并排放着两个枕头,左边放着一只歪倒的哆啦a梦玩偶,在床头灯的直射下笑得苍白颓然。
视线不经意扫到桌上放着的一杯冒热气的咖啡,梦里的他身体先意识一步起身追出去,门应声而开,迎接他的不是阳光灿烂的清晨,而是风雨交加的午夜,远处的高楼、草地、夜空,扭曲融为一团浓墨的黑。
转过身时那扇门已经不见踪影,他无处可去,也不知该往何处去,更不敢在原地坐以待毙,只得追着更远处的霓虹前行。
眼前的画面随着脚步颠簸摇晃,他确定自己没有眨眼睛,那摇曳的光点还是淹没在浓雾中,一寸一寸消失。可他还是不能停下脚步,他听见后面传来的声音,有人在追他,想踩住他的影子,碾碎他的脊骨。
脚下的路也变得陡峭难行,那黑影时而飘在身侧,时而浮游在头顶,好似藤蔓将他的身体紧紧缠绕,又像吐着信子的蛇贴上他的后背。
他吐息艰难,胸口胀痛,当眼前最后一缕能辨的光线也被黑暗收走,他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比疼痛先到来的是刺骨的寒,冷气沿着全身的毛孔钻入心脾,偌大天地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黑云压城,他也快被黑暗吞没了。
用最后一点力气撑起脖颈环顾四周,前不见来人,后不见往者,唯有盘旋在空中得逞般的嬉笑声提醒他,如今的处境是多么孤立无援。
没有人会来救他。
凌晨四点半,易晖拥被而起,在床上坐了几分钟,才找回大脑对四肢的控制权,慢吞吞地下床,趿上拖鞋,推门下楼。
他的脚步向来很轻,连栖在窗外屋檐上的鸟儿都不曾惊动。去厨房倒了杯隔夜的凉水,喝了两口,胃里隐隐泛起疼痛,这才想起这副身体毛病很多,夏末秋初就盖棉被也是因为体质弱,稍一着凉,感冒发烧就接踵而来。
重新倒水烧上,易晖洗漱完毕无事可做,托腮坐于餐桌前,在水壶嗡嗡的运作声中发呆。
刚才的梦不是第一次做了。易晖有点认床,自从来到这里没有睡过一夜整觉,昨晚好不容易入睡,就被这无孔不入的梦魇搅得心惊肉跳,片刻都不得安宁。
他撩开腮边的发,按了按太阳穴。
闭目养神的工夫足够水烧开。往杯子里倒水的时候,手腕抖了一下,热水沿着桌边洒到地上,溅到脚背上时已经不烫了,易晖还是瑟缩了下,犹如条件反射。迟迟未等到痛感传到中枢神经,他才从怔然中回神。
喝完一杯水,心脏还是跳得很快,在皮肉下横冲直撞。易晖轻抚几下胸口,无奈地想,换了副心智相对成熟的躯壳,心理素质却大不如前了。
这个家里的人都没他起得早,给院子里几盆花浇了水,那株他刚来时开得正盛的铁茉莉如今花瓣凋零,唯有枝叶常绿。
易晖蹲在花盆前看了半晌,想起自己曾经养在窗台上的一盆白雪花,同样是白色,叶瓣比铁茉莉宽厚圆润些,花期也在夏天。
他曾对这个夏天充满期待,那期待与那盆白雪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花开了还无暇好好欣赏,他就先一步离开了。
回屋前顺便把外面晾了一夜的衣服收回来。这个时节的本国南部空气中还有夏季残留的湿热,外头几乎无风,布料摸在手上不仅不干燥,反而沉甸甸地发皱,像浸了返潮的水。
推门进去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穿吊带短裙的女孩,女孩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一跳:“你是鬼吗走路没声音的?”
易晖在只有一个人的安静空间里待久了,耳朵里冷不丁钻入尖锐的人声,先是愣了下,然后垂低眼帘,主动侧身让开路:“抱歉。”
即便女孩起床气再重,这样一拳打在棉花上也凶不起来了。她瞟了一眼易晖臂弯里抱着的衣服,咕哝道:“吓都被吓死了,道歉有什么用。”
她嘴上不饶人,行动上却安分不少,出去遛了一圈回来洗把脸,就到客厅里跟易晖一块儿叠衣服。
从楼上下来的中年女人看到这一幕甚是欣慰:“亲兄妹就该这样。我就说这地方没来错,阳光照着海风吹着,人都变精神了。”
女孩撇撇嘴:“他把我裙子都叠皱了,我能不亲自上手吗?”
看一眼女孩刚为自己叠好的衬衫,易晖忍不住扯了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