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三言两语,说的依旧是些不着调的话,但柳眉心中积攒了好几天的紧张确乎是减少了一些。
刚走到密棚门口,唐松又把她给叫了回去。
“干吗?”
“突然想到你如果两首都是唱俚曲的话实在不妥,第一首嘛就改成这个”,唐松把那诗念了一遍,趁柳眉记诵的当儿又前后想了一遍,虽然临时改动不太好,但对唐朝的歌女们来说唱唐诗那是随口可来的,也不存在什么生疏不生疏的问题,“嗯,就这样,去吧”。
柳眉进了密棚,唐松也没急着上看台,现在上去难免有些气闷,且等一会儿快要开始时再上去不迟,反正看台上最好的位置是要花钱买的,也不怕都被人抢了。
随意在这江边闲看各家豪商富户们搭建的彩楼,堪堪等他将要看完走在场地中央准备往看台去时,就听一阵惊闻锣响,场中的人群顿时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却,身后左侧的花门处驶来一辆被一班八个衙役紧紧护住的轩车。
唐松也被人潮裹着向后退,不过他身量高挑,站得高看得远倒也不觉得气闷。正在他向那轩车闲看时,却见那轩车的帘子掀了起来,似是有人向他招了招手。
因为光线的原因,轩车里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却很难看到光线更暗的轩车里面。谁知道呢?这一块儿这么多人,未必就是向我招手,唐松没太在意,那随着轩车的皂衣红裹肚衙役却挤过来一个走到他面前,“别驾大人有请”
方别驾轩车里坐着的另一位正是鹿门山上老相识的方山奇,唐松跟着两人上了看台,不消说这是最好的地方,各项准备也做得最足。
初夏天气热,刚才人又多,唐松挤出一身热汗来。在此间等着服侍别驾大人的两个丫鬟送来热水和手巾把子,唐松也没客气,跟家里一样爽爽利利的洗了个手脸,坐下倒了一樽上好的河东葡萄酿,又在旁边的托盘里取了两条雕工极好的小冰鱼投进酒中后,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能在这人潮如海的地方享此安闲,真是好惬意。方山人,咱们这可是沾了别驾大人的光”。
方山奇与方公南洗过了也来坐下,看到唐松这随意安闲的样子相视一笑,“现在知道沾了我的光。今天上午你可是没给我台阶下啊”。
方公南自斟了一盏茶,微笑着道:“今日这江汉之游可是我到任之后欲展布事设下的第一场诗会,却全让你给搅了”。
冰鱼融入酒中,琉璃樽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冰珠,唐松举樽小呷一口,全身激灵灵一颤,真有说不出的冰爽,“别驾大人这话说的可不公道,上午在打花橹上受气的可是我”
道人方山奇也自倒了一樽鱼儿酒,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说话,其实更让他有兴趣的是唐松此时的表现。他素来知道方公南的官威重,满襄州城的士子只怕没谁能在他面前如此自然,不,这已经不是自然了,唐松现在还真有些挥洒自如平交王侯的味道了。
上次在鹿门山晤谈时就是如此,不过那还好想,毕竟那时唐松并不知道方公南的身份。而今既已知道他的身份后还能如此……这士子还真是个异种。
“‘有我在,你们还写什么诗’”,方别驾难得如此放松,竟原样学出了唐松上午在打花橹上说过的话,那淡淡然的语气还真是惟妙惟肖,“你撂下这句话就走了,随后的诗会还真是索然无味啊。那些个士子无论写诗还是评诗都是缩手缩脚的再也放不开了”。
唐松笑笑,不再接这个话题。这时金刺史到了,方别驾少不得要去寒暄一番,随后在这两人一起下去露了露面,龙华高会便正式开始了。
唐松走到看台的护栏处向下看了看,只见两人高的看台下面已是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的人头似是延伸到了襄州东城的城门。
彼时正值黄昏,一个个盛装打扮的歌儿舞女们在那水中高台上奏出欢快的曲调,眼前这场面真是热闹的很了。
唐松仔细的留意着前面人的表演,慢慢的脸色有些凝重起来,这些人的表现可都不差啊,真不知道柳眉会怎样。
方山奇见唐松看的这么着紧入神,笑问道:“怎么?莫非你有什么知音也在上边?”
唐松知道这道士胸中自有丘壑,喝酒调笑什么的还真就不算什么,“家里有个人非要来参加,正担心她的表演”
“可是鹿门山中那个唱《不知足诗》的添香侍女?”,方别驾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正好接上了这个话头。
“哪是什么侍女……”,说来也巧,他们正说着这个话题,那边厢柳眉已怀抱琵琶走上了高台,唐松顿时住了口。
这处高台的位置好,是以看的清清楚楚。此时的柳眉满头秀发梳成乐游髻,发髻上簪着一个水晶鹦鹉的碧玉头颤,身子稍稍一动,那水晶鹦鹉便应节摇曳,只有说不出的风流之意。眉画涵烟式样,两眉心处帖一半月形花子,唇红腮粉,穿着一袭单丝碧罗曳地长裙缓缓到了高台中央。
柳眉本就是艳美的底子,此番盛装而出更是丽色逼人,就连唐松这日日看惯的人都有些花眼,方山奇也一声赞道:“好颜色”。
唐松不知道此刻有多少人发出类似的赞叹,却知道自柳眉一出后,喧哗的高台下竟渐次安静下来。
时间虽已是黄昏,但高台处悬着的二十四盏牛油花灯早已次第点,怀抱琵琶站在高台中央的柳眉绽放出最亮丽的色彩,绚烂光华,如珠如玉。
如玉美人拨动琵琶,顿时便有闲适之情如水汤汤而出,柳眉轻启朱唇,应和着曼妙的琵琶放声歌道:
东城渐觉春光好,
?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云轻,
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
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
且向花间留晚照。
城之东郊景色越来越好,丝绸般的水波粼粼闪光,迎接着游人的船棹。嫩黄轻拂的春柳如烟笼罩,天际远处的轻云变化莫测虚幻缥缈。枝头盛开的杏花也如游人的兴致,热热闹闹。平生只恨欢娱太少,怎能只为金钱而轻忽了人生中欢乐的粲然一笑?为此,我端着酒杯规劝斜阳慢些归去,且让花间快乐的游人们多享受分分秒秒。
词牌《玉楼春》,乃北宋富贵词人宋祁的名作,宋祁更因此词中佳句而被时人戏称为“红杏枝头春意闹尚”。此词实是词史上可处于巅峰的佳作。
地点是襄州城外东郊,时间正值斜阳晚照的黄昏,同样是众多游人齐聚的欢会游乐,虽然此地此刻的景色不能与词中所描绘完全相同,但在这深春刚刚结束的季节唱这一曲惜春恋春的红杏词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此词明白如话,即便是没进过学的普通百姓也大约能听出其间的热闹。至少也能听懂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人生苦短,长恨欢娱太少,怎能一味念念于金钱而轻忽了粲然一笑,这风流且又浅切的言语真是字字句句如山泉般自然而然的沁入了心田,说中了他们的心事,也击中了他们被生活磋磨的很坚硬的内心中那个最柔软的角落。
这些普通百姓们说不出这首歌诗到底好在哪里,但他们却能最直观的感受到这一曲比前面唱的都好听,不仅是内容,而且这调子也好新鲜,有一种更让人放松的舒服。
人美,歌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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