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锟好生高兴,眼里隐隐约约有了神采,就连额头和嘴角两旁深深的皱纹里似乎也蓄满了笑意,自己的差事保住了。
看来这个二王子处事还算公正,他并不像表面给人冷冰冰的那样冷酷。从掏钱给娘子治病来看,他心地善良,可一想到心地善良,薛家锟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蛋,疼楚犹在。
随之,脑海里浮现出曲成和朱加秀那成了血葫芦的脸,以及萧云邈那张冰冷而又阴狠的面孔,他又突然感觉到二王子的做派与善良根本不搭边。
薛家锟眼睛呆滞地遥望着萧云邈和萧婉清离去的背影,心生纠结,二王子离开时没说让他起来,那他是起来,还是不起来呢……
大周国京城,皇宫。
掩映在绿意丛中的宫殿,露出一个个琉璃瓦顶,恰似一座四周被仿若海水环绕的岛屿,在暗夜里,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
一弯残月划过精致的檐角,洒下一片散碎银两,映照出宫里的神秘与安静。凝视远处,依旧是杳无人迹的黑暗。
群星之下的夜,有点寒凉。
贵妃娘娘承乾宫寝殿内,少了些许古朴厚重的气度,却多了几分雕梁画栋的精致。殿顶檀香木,四壁水晶灯,帷幔珍珠帘,室内香气四溢。
有琴声和乐曲隐约传来,水晶珠帘逶迤倾泻。
帘后,有依着华丽而暴露的宫女在抚琴,纤弱指尖起起落落,琴音柔曼,变幻莫测,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玲珑剔透,如空谷幽兰的心境。
听着琴音,仿佛心灵清澈透亮得无一丝瑕秽,心无波澜,心安澄如平湖,远离人世间喧嚣与纷扰,在孤独与寂寞中保持那份清醒与坚守。
但从外室传进的嘈杂与喧嚣,甚至于暴怒与琴音半点不搭。
贵妃娘娘妫曦宓正在大发雷霆,训斥弟弟、工部尚妫龟年。
“我早早派人宣了你,你怎么才来?”
姐姐有些恼怒,一副抑郁不高兴的样子,她从榻床边旋身,裙裾在纤细的臀旁摆荡。
“府上有些棘手的事情要处理。”
怎么一开口就训斥?总也改不了你那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脾气。
弟弟说着,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姐姐,心里却说:“你宣我,我就必须来啊?还早早地来?我就给你拖到现在来能怎么地?”
其实,知姐莫若弟,弟弟早把姐姐秉性摸透。
姐姐在后宫霸道惯了,飞扬跋扈,说一不二。让你一更来,你不能拖到二更,否则就是藐视皇家权威,藐视贵妃娘娘权威。
妫龟年心中清楚,姐姐越等得久,就会越恼怒,越恼怒就会越犯蠢。与其让姐姐在精神状态最佳、狡计盘算的时刻见他,不如等她恼怒犯蠢以后。因此,妫龟年故意拖延至黄昏,才姗姗来迟,他想从姐姐嘴里套出来他想知道的东西。
“理由蛮充足嘛,可我心里明白,你在敷衍我!”姐姐突然甩头,瞪视着弟弟怒吼道。
“姐,你总是刺得人家伤心。”妫龟年剜了姐姐脊背一眼,他走到案几上倒了一杯御酒,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与姐姐对话更令人口干舌燥的了,“如果我冒犯了你,我想知道原因。”
“你们终于按捺不住动手了?”
妫曦宓强自压住怒火,但面部不断微搐的肌肉暴露出她非常生气,如若站在她对面的不是自己亲弟弟,她真的能让人活剐了他。
“贵妃娘娘,我没懂您的意思。”
妫龟年似乎浑然不知,含笑看着姐姐,眼里透出一抹挑衅。
姐姐似乎刚刚洗了身子,染成金色的秀发蓬乱而美丽。
她转头怒视着弟弟,一身金蓝相间的锦袍映出闪烁的烛光。
她今晚看上去很迷人,近四十五岁的女人,模样与身材依旧跟年轻少女一般。甚至妫龟年想,或许姐姐就是少女,她的那两个皇子是抱养的。
轻柔的琴音透过门扉传来,他知道是姐姐的那个伶人蕙兰在抚琴。琴音虽不真切,却是他再也熟悉不过的曲子《清音》。
惠兰是一位美如夏日的姑娘,技艺超群,冠绝优伶,见男人总是羞红着脸,让人过目不忘,魂不守舍。
他曾经几次跟姐姐说过,把蕙兰放出宫吧,他一提这茬,姐姐就瞪眼,搞得他很无趣。
先前,他进宫还能见着蕙兰一面,说上那么几句话,现在姐姐知道他心里有了企图,他连蕙兰的面都见不着了,只能隔靴搔痒,听听琴音。
“跟我装是吧,你这恶心人的烂蛆!”妫曦宓一边狂怒地吼道,一边踱到弟弟跟前,手臂一挥,打翻他手中酒杯,酒洒了一地,“毒酒事件,边军事件,不是你这个小兔羔子搞的?”
“嗨,为这发火啊?”妫龟年干笑了两声,甩甩手指上残留的酒滴,似乎丝毫不否认姐姐说的这两件事是他干的,“即便是我们干的有何不可?搞掉了萧岁寒,这个大周国不就妫家人说的算了吗?”
以前,弟弟对她说话还有所顾忌。可现在,在她面前经常大放厥词,丝毫不顾忌他说的话能传到皇上耳朵里。如果弟弟在她寝宫说的有些过火的话,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该怎么想?
贵妃娘娘开始有点后悔央求皇上,把自己的两个弟弟擢拔到二品大员尚的位置上。
弟弟没到那个位置,还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两个弟弟现在是尚,想法就多了起来。不但想法多了起来,而且许多想法甚至是冒着杀头的危险。
尤其眼前这个大弟弟更是忘乎所以,狂妄自大。
“荒唐!你们哥俩是真的笨到无可救药,还是丧心病狂?”妫曦宓气得用手指点着自己弟弟的鼻尖,“大周国如果没了萧岁寒,一旦发生战事,你和彭年兄弟两人挂帅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