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到了。
张不凡借了刘利敏的自行车,依时到朱朝吾家。
朱朝吾注视了他一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张不凡以为事情起了变化,心中一虚,说:“朱老师,如果你有事,我不去算了。”
朱朝吾摇头,说没事,又打量他一下,张不凡这才意识到可能是因为身上的衣服,很不好意思。他的衣服都换光了,还没洗好,只好买件新衣救急,他对自己的毛病也不理直气壮,解嘲地笑笑,说:“不过,我觉得,我其实……很普通,我怕老师见了我会失望。”
“脑袋还没过热。”朱朝吾不置褒贬。
“我真是这样觉得的,你能这样看我,我很感激,但又常常担心会让你失望,也许你只是看到了我的一个方面……”
“我看你好像想复杂了,或者怪我自己没说清楚,这就是一次单纯的见面,跟我怎么看你,你是普通还是特别基本上没什么关系,别给自己增加压力。”
张不凡松了口气,说道:“朱老师,我花了一整天,今天早上终于把老师的两全都看完了,我收回我以前所有关于本地作家的那些言论。”
“这是给我面子了?”
“不是,确实写得很好,我以前不想看,是因为我害怕那些旧作有很多很多的口号,有很多很多僵化古板的东西,这是我初中时一些本地作家给我的固化了的印象,我一直以为,如果有那么好的水平,不可能只甘心呆在这种小地方,所以……”
“老师呆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有他牵挂的放不下的东西,他现在是晚报总编,培养了好几个不错的作者,得到了很多省内外读者的喜欢,我们这个小市的晚报,连省外都有不少的订阅量,就是有他把着关的原因,市晚报也是省内几家不用任何扶持就可以活得很好的报刊之一。”
“原来是这样子,你这里还有老师的其他吗,我想继续看。”
“有,回头给你看一本他的中短篇小说集,他的虽然销量一般,主要是缺乏炒作,但很受好评。”
“是,反正他的字我真的非常喜欢,很空灵又很大气,《最是一年春好处》的隽永美好和《秋池夜宴集》的苍凉悲伤结合起来看,真有一种被岁月洗过的感觉,我可以说是相见恨晚,一边看一边感动,一边骂自己狂妄,居然错失了这么久这样的好,其实班里有些女同学也很喜欢,但反而更让我提不起兴趣,我总觉得女生喜欢的一定是类似于言情小说那一类的东西。”
朱朝吾点了点头,说道:“一天看完总共将近三十万字的两本,也挺难得了。”
“我昨天晚上看到两点多,在卫生间那里开灯看的,困到不行才睡觉的,我不是走马观花敷衍了事,是真的打动我了,像里面的《魂兮归来》这篇,我反复看了三四遍。”学校宿舍里,卫生间单独一路电,熄灯后不受影响。
朱朝吾说:“喜欢就好,我也很喜欢,走吧。”
两人都骑自行车出了学校。
这也是朱朝吾的特别之处,他是全校教师中少数几个没买摩托车的人,青年教师中更是独一无二,这点张不凡很不解,因为张不凡也认为应该有一辆,现在其他青年教师都骑摩托车,就他骑自行车,怎么说都有点丢人吧。
老师家竟然是在市委大院内,骑自行车四十分钟左右,他的家是三房两厅,客厅很典雅,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台立式钢琴和一些画。画全是真迹,装裱得极见功夫。
老师也差不多符合张不凡的想象,方脸圆额,戴着眼镜,衣着颇大方,显得雍容亲切,而且比张不凡想象中更热情些,招呼他们坐下时,甚至还显得有些激动,一直热情地打量着张不凡,这使张不凡略感不安。
朱朝吾沏了两杯茶,一杯给张不凡,对老师说:“老师,师母是下厨房了吧,一会儿我去帮她,如果我所料不差,她刚才肯定又骂我了。”
老师说:“你有这觉悟我就放心了,她刚才是骂了几句你。”
“不会只有几句吧,什么时候这么节约语言了?是骂我脸皮厚,蹭饭成瘾吗?”
“差不多吧,还好我恭维她的做菜技术,劝她趁着火气大,赶紧进厨房,估计能节省不少气。她一听说还能有这样的效能,赶紧就进去了。”
“师母可以呀,学会勤俭持家了。”
三人都笑。朱朝吾喝着茶,让张不凡和老师聊,自己走进了厨房。
老师注意地打量着张不凡,含笑点了点头,张不凡看出了老师的眼睛中异样的神采,一愣之际,老师道:“张不凡这名字是你爸爸取的还是妈妈取的?有点意思。”
“其实我妈取的是张帆,是我自己上了初中后改的,就是给自己一个激励的意思……”张不凡有些难为情,改后的名字给他带来了不少困扰,但他满不在乎,不过在老作家面前,这名字似乎过于张狂了。
老师微笑点头,又说:“不错嘛,很有勇气,我正奇怪,以你父母的性格,应该不敢给你这样取名,据我所知,你有四姐妹?你上面还有个姐姐?”本地人喜欢把兄弟姐妹合称姐妹。
“是,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姐姐叫张秋吧。”
“是。”这些问题前些天朱朝吾也问过他,可能老师的信息就是从朱朝吾那里得来的。
“她比你大好几岁吧,参加工作了?”
“是,比我大了六岁,前两年就大学毕业了,留在省城工作,去了一家不错的外贸单位,全部120人参加面试,就招了三个,她是其中之一。”
张秋是家里的骄傲,虽然在家里时,张不凡老是不服她,但是这时她却能帮助张不凡撑起虚荣心,没办法,这也是一名很容易被人瞧不起的中师生的无奈。
“留省城了好啊,工作顺心吗?”
“还可以吧,她这个人挺努力的,上学时一直是尖子生,工作起来不要命。”
“这么说她也继承了你妈妈的聪明,还有你爸爸的努力,”老师笑笑,打量一下张不凡,“你长得看来更像你爸爸一点。”
这句话很突然,张不凡说:“这么说,你,您认识我爸爸妈妈?”
“不但认识,还是老同学,老朋友,你爸爸是不是叫张安默,妈妈是不是叫黄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