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乌云低沉,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枯木观的后院中,房屋大殿钟鼎皆破败不堪,因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惨烈的大战。衣衫褴褛的楚随心歪在木榻上,一脸轻松。赫兰玉双和兰昔月一左一右坐在旁边小凳上,替楚随心捶着腿。
从不败被冷东海和小道士落尘两个人强按着,向楚随心低头。一群提着棍棒的大小道士在一旁气愤难平,人人都想上来暴打从不败。好好的道观让他给毁成这样,谁能不气?
白杨道人抱着拂尘,笑吟吟劝阻众道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大家又何必生气呢?只要让他出钱把我们的房子修好也就是了,打他也没有用嘛!万一你们失手把他给打死了,咱们找谁要钱呢?对不对?”
安星绮笑着打趣道:“道长,你可是出家人,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白杨道人打了个稽首,一脸正色道:“安施主此言差矣!贫道从来都是出家人不贪财,多多益善!”
从不败梗着脖子,一脸的不服气,愤愤道:“楚随心,你个王八蛋!今天你休想让爷爷跪你!你休想!”
楚随心笑眯眯道:“谁稀罕你跪!你愿意跪就去跪你的大司马种士良吧!你就应该去跪那种无君无父,祸国殃民的败类,那才符合你的气质!从不败,你说你算个什么东西,先前斗嘴斗不赢我,就说要比武一决胜负,说好了谁输了谁跪下。结果我打趴下你三次,你还是不服,你想怎样?”
从不败仰天大笑,气愤难平道:“楚随心,你瞧瞧你自己,都已经落魄成这样,躲在道观里苟且偷生了,还改不了你那骄奢淫逸的毛病!你是七老八十老寒腿了吗?还得让女人给你捶腿?”
赫兰玉双抬起头,像一只要斗架的小公鸡一样望着从不败,出言训斥道:“呸!老娘愿意给他捶腿,你管得着?宁给好汉牵马坠镫,也不给赖汉当娘!就你这种人,已经说好了打输就跪下的,现在却没脸没皮的杵在那里,就你这脸皮的厚度,还好意思指责别人?不要脸!”
从不败涨红了脸,他真没想到楚随心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连续打败他三次。江湖上,人人传说楚随心是个废物,可是有这样的废物吗?这样的人如果都是废物,那自己算是什么,废物都不如?身为成德殿第一高手的从不败实在是说服不了自己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可是公认的高手啊!
冷东海手上加力,按着从不败低头,狞笑道:“我大哥念在你是高手的份上,没有让我对你用强,不然老子早就把你踹跪下了!你以为你骨头硬?你骨头再硬,硬得过老子的屠鹿刀么?”
从不败怒发冲冠,拼命挣扎道:“死胖子,你给爷爷住口!羞辱爷爷算什么本事?爷爷今日被擒,自认技不如人,杀剐存留,悉听尊便!但是,士可杀不可辱!”
楚随心坐直了身子,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一顾道:“你也算是士?你可别侮辱这个字了!当今圣上被奸贼挟持,你却与奸贼为伍,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士?真叫人笑掉大牙!”
从不败嘿嘿冷笑道:“大司马坐在大司马的位置上,废立昏庸的皇帝,有何不可?”
楚随心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从不败,冷冷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果说把咱们龙越王朝比做一家大商号,皇帝老子就是东家,老板!我们楚家,包括他种士良,最多也就算个掌柜的。我们都在替东家做事,拿东家的工钱罢了!”
“可是现在种士良这个当了几年掌柜的人,竟然以为自己是这家商号的老板了,他敢按照自己的标准,随便就能把东家的继承人给换掉,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他手里的权力,还是以前的老东家给他的!可是他却端着老东家给的饭碗,接二连三换掉老东家的继承人!”
楚随心越说越怒,忍不住站起身,走到从不败面前,怒视从不败道:“他种士良不过是龙越国的臣子,竟然敢擅行废立!他真的是为龙越江山着想吗?错!他只是想巩固自己的权力!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他凭什么?朝野间又有几个人是真正发自内心服他?只不过是惧于他手中的兵权,人们不敢说话罢了!”
见从不败还要挣扎,冷东海大怒,一脚踢在了从不败的腿弯处,一声怒吼,“跪下!”
从不败再也站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从不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脸一扭,一脸傲慢道:“呸!我端的又不是龙越皇帝给的饭碗,我为什么要效忠于他?搞笑!”
楚随心蹲在从不败面前,冷笑道:“可我楚随心端的是皇帝给的饭碗啊!无论是出于忠,还是出于义,我站在种士良的对立面都没有任何问题!虽然我和你立场不同,但站在人臣的角度,我所做的一切都无可厚非!其实,我只不过是在尽人臣的本分罢了!”
“就像我们家有封地,我从小就被教育,要统治好那块封地,让那里的百姓过上好日子。只有百姓过上好日子,我的日子才会好过。如果谁让那里的百姓过不好,我就让他过不好!谁想砸皇帝的饭碗,我这个侯爷就要砸他的饭碗!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可是你呢?你所效忠的,却是种士良这种权大欺主的卑鄙小人!你有什么可骄傲的?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难道效忠一个卑鄙小人很让你有自豪感?刚才你讲什么,种士良于国有功?天下人皆知,他在两年内三次废立皇帝,这样的人于国有功?我看你是忠奸不分,善恶不辨!”
楚随心站起身,踱了几步,又回头道:“人活在世上,总得有所坚持,他权大势大又怎么样?既然我坐在安越侯那个位置上,那就得做安越侯该做的事!就该弹劾他!就是这么简单一个道理,你懂了么?”
从不败低下头,一言不发。
冷东海望向脸上并无杀意的楚随心,沉声道:“大哥,这个人杀还是不杀?”
楚随心摆摆手,淡淡道:“一个人练成一流高手不容易,先放了他吧!”随即楚随心又补充道:“不过放了可是放了,枯木观让你从不败给拆成这样,你得负责给我修好才行!”
摇霁道人苦着脸道:“侯爷,枯木观远离州县,听说当年修建枯木观所用的砖瓦等物,都是在这附近烧制而成的。可是如今没有烧制砖瓦的工匠,这事难办呀!”
旁观半天的赫兰玉双走到从不败身前,低下头道:“既然你号称成德殿第一高手,想必杀了不少人,攒了不少银子。我劝你把银子贡献出来,用于修复枯木观,这样也能免去你杀人的一些罪过,对你也有好处!你看如何啊?”
从不败把脸扭到一旁,并不吭声。
小道士落尘摇摇头,“赫兰施主,就算有银子也没有用啊,这里又买不到砖瓦!”
赫兰玉双走过去,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落尘的脑门,气笑道:“你这小牛鼻子还真是笨的可以!你有了银子,不会雇人到这里来烧制砖瓦吗?真是的!你师父怎么会收了你这样一个笨徒弟!实在是笨死了!”
忽然被年轻貌美的女子戳了额头,落尘只觉得自己像触了电一样,有点儿晕晕的。落尘心里一动,只觉得这种感觉,好幸福。赫兰玉双已经飘然回到楚随心身边,可落尘鼻子里还满是赫兰玉双身上淡淡的香气,落尘忽然有些羞愧,因为他好想再被赫兰玉双戳上几手指。
落尘强行压抑下自己的冲动,闭上眼睛,默默道:“罪过,罪过!贫道是出家人,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没有人在意这个小道士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大家的目光都在楚随心和从不败身上。
许多年以后,做了枯木观观主的落尘早已白发苍苍,在他躺在病床上的弥留之际,徒孙辰祥问道:“师祖,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落尘已经无神的眼中,忽然焕发出异样的光彩,他记起了很多年以前,有个后来名动江湖的女魔头,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还骂他是个笨蛋。他清晰记得那个女魔头当时娇嗔的样子,真美。
落尘在闭上眼睛之前,微笑道:“她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人生在世,在年少时曾爱过一个人,哪怕只是默默在心底,也是未来岁月弥足珍贵的回忆。
楚随心看着冷东海和落尘把从不败押了下去,这才缓缓坐在简易的木榻上,闭上眼睛,吐出一口鲜血。慌得兰昔月跑过来拉住他的手,惊惶失措的问道:“楚大哥,你受伤了?!”
楚随心睁开眼睛,抬头看看阴沉沉的乌云,摇头道:“兰妹妹放心,没有大碍的!我就是要被他打到吐血才舒服,不然憋得太难受了!”
赫兰玉双怀中抱着刀,在身后冷冷道:“你就死撑着吧!死要面子活受罪!”
楚随心哈哈一笑,“说的好像不要面子就不受罪了一样!对了,这地方远离城镇,人迹罕至,你要怎么样才能找到烧砖瓦的工匠啊?”
赫兰玉双在鼻孔里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有了从不败的银子,还怕招不到人来干活吗?老娘找到哪个工匠头上,给他十倍银子的工钱,他要是胆敢不来,老娘就敢割下他的头!”
楚随心抽了抽鼻子,无奈道:“好一个年轻的老娘!你这哪里老娘,分明是个女魔头嘛!”
没有人知道,楚随心在神游回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现伏在大殿殿顶,随时准备出手的从不败。楚随心就是想试一试,枯木回春功法有没有白杨道人说的那么神奇,所以才拿自己当实验品,挨了从不败一刀,一掌。
赫兰玉双大笑而去,“老娘就是要做个人见人怕的女魔头!姓楚的,老娘这就去找工匠,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把枯木观修好,弥补你的过失!你想争取收伏从不败?老娘可不乐观,祝你好运吧!”
楚随心望着赫兰玉双扬长而去的背影,忍不住笑道:“这娘们,办事还真是雷厉风行!”
楚随心喃喃道:“这下受了伤,还得继续练枯木回春功才行啊!”白杨道人远远发笑,不知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