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正是万物开始休眠的时刻,偌大一个涂山林,大片飞鸟回巢,扑动翅膀的声音混着树叶抖动时的簌簌声,显得既喧嚣,又冷寂。
真是有些乏了。
谢凌恒倚靠在身后粗大的树桩上,树面粗糙,有些磕碰,他把手头的一团月白的布垫到自己身后——正是那天他掉下杜蘅布下的陷阱里,一脱下就没了的衣物。
都皱成咸菜干了,这肯定是穿不了了。
不光是衣物,还有那摞傀儡线,蓝玉烟杆之类的,都是前面尹乘月扔给他的,尽数物归原主。
小月月窝在他怀里睡着了,受到严重惊吓的阿诺张正义也靠在树荫下,一直在叹气,失血过多的吕辽躺在地上,昏睡不醒——好在随身携带丹药的尹乘月肯赏个凝血丹给她,没有中尸毒,一点皮外伤,多半也不会有大事。
“我和白英离开一会儿,就在这森林里,你若是再敢轻举妄动,就最好保佑——别再被我抓到。”
前面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白英忽然就出现了,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尹乘月警告了他一下,却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弄个什么东西绑住他——然后和白英,一同潜入了涂山林深处,也不知干嘛去了。
谢凌恒有些无聊的想,“尹乘月这是认出他了?但要真是认出他了,还不赶紧动手杀了他……怎么,这是打算留着过年放鞭炮用?!”
他也不打算再跑了——一跑准出事,他已经发现这个定律了。
现在的尹乘月真是太奇怪了,就像中了邪似的。
以前的他是怎样的?!
至少……不是现在这样。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好比是石膏——只要冷风微微一吹,就十分僵硬,除非是狠狠砸下去,非两败俱伤不能化解。
上辈子刚穿越来,虽说内心是个大人,他却一直做着小孩儿才会做的事,大约是潜意识里觉得要弥补一下自己在现代受的苦?!
那时候的沧月弟子并不算太多,却已经足够精英了,可他第一次见到尹乘月,却并不是在沧月。
比起现代的父母离婚之后对他不管不问,上河谢氏夫妇对他真是情深义重——不过分溺爱,也不遏制他的兴趣,大致也就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说白了,只要他不干坏事,他们都不会太管着他的,好在他也不算是特别不省心,也就喜欢没事到处找那种风景好的地方躺躺,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因着谢家就养了他一个,没兄弟姐妹,虽说有个叫陈南的贴身小厮,但为人木讷不爱说话,实在是无趣——他只得找到就近的一片梅花林,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躺在一大块在外头的草地上小睡。
本来是好好的风吹草木沙沙声,后来不知怎么,夹了些别的响动,低低的,像是有人在抽泣。
……难道是聂小倩?!
被自己的想法煞到,一个鲤鱼打挺,谢凌恒马上就翻起身来,循着这声音找过去——
早梅发高树,凌霜傲雪,梅花树下坐着一个人,看不清是男是女。
谁让那人把头埋进了自己膝盖,身子瑟缩在一起,一把雪白的弓,置放在他身旁,孑然一身,树下孤影——在他眼里看过去,有些寥落,和被人丢弃的小狗似的。
难道他听到的那个抽泣声,是这人发出来的?!
谢凌恒心道,“这是……遭遇家暴了?!还是老婆跟人跑了,家里破产了?!”
本想悄无声息的走过去,可还没等他走过去——一支着火焰的箭羽就朝他冲过来,险险擦过他的脸颊——那势不可挡的劲道混着一团扑面的灼热,幸好他躲得快,不然那火就着头发这样的易物,绝对会把他烧成一头秃驴。
谢凌恒有些怒了,“路过都不行,难道你属螃蟹的,非要横着走啊?!”
那人收起手中雪白的弓,抬起头——别说那一瞬,还有点惊艳到了谢凌恒。
虽说眼前这人年纪不大,外形有些像个小姑娘,皮肤白皙,秀丽非常,不过看这轮廓,应该是个男孩子,撑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已经能看出个基本雏形了。
相较别的同龄孩子,他五官要更深刻些,眉心一点凌霄花的印记,淡色的唇绷成一条直线,透着几分倔强。
以后若是不长残,肯定是数一数二的俊美风流——但与他严肃的神情不同,他眼中似乎闪着一层水光,眼眶也是红的。
显而易见,哭过。
他冷声,“你是谁?”
“你猜啊。”
谢凌恒笑容玩味,立马反问,“那你是谁?”
“和你无关。”
“噢——你不肯说,那就让我来猜猜看。”
对着这小子冷冰冰的态度,谢凌恒也不恼,盯着他眉心那一点醒目的凌霄花,他娓娓道来,“听闻修仙世家,江阑陵苕山庄有个一出生就有先天火灵的小世子,眉心那一点凌霄花印记就是证明……”
“所以,你是,陵苕世子尹乘月,对吧?!”
尹乘月冷哼,“谁借你的胆子这么敢直呼我名讳。”
呵!架子还不小!
谢凌恒是听说了江阑陵苕山庄那个小世子年纪虽不大,但脾气却比他端得架子还大,为何这么说,总不见得是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