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麻子全身被裹着渔网,如同粽子一般被丢在甲板上,座舰上的水手也都被五花大绑。其余船上的海寇都被一把把倭刀抵住脖子,不敢有丝毫动弹。
“郑龙头,我顾三麻子一直在崇明以北混饭吃,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今日儿什么意思?”看到郑芝龙登上自己的座舰,顾三麻子强行扭动了几下,高声喊道,“今日落在你手上,我老顾没话好说,下渔网,喂鲨鱼,我老顾若是喊一个疼字,就是小老婆养的!可今日郑龙头须得把话说清楚,我老顾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好让我向龙王爷交差!”
郑芝龙微微摇头道:“你可没跟我结什么仇,你得罪的人是他!”说罢,朝身后的刘香一指。
顾三麻子朝刘香才看了一眼,脸色陡变:“刘香佬!你他娘的没死?还跟郑……龙头好上了?”
刘香顿时掉了一地鸡皮疙瘩:“娘的,怎么说话呢!谁跟谁好上了?老子可没那嗜好!”
这句话出口,不但郑芝龙想要找块豆腐拍死自己,就连捆成虾一样的顾三麻子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得问道:“谁知道呢!当年抢佛朗机人的时候,就你没碰那些白皮女鬼!”
刘香几乎发狂:“老子都几十岁的人了,你不爱惜屁股,老子的屁股还没给人开过门儿呢!再嚼蛆,老子把大炮放到你跟前,给你来一发响的!”
就算郑芝龙脸皮再厚也实在受不了刘香的这番“激情对白”,只得打圆场道:“行了行了!香佬要财路,我要官路,我跟香佬不过在虎门演一出戏给狗官熊灿看看,捞点官位和赏钱而已!”
顾三麻子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这话对路,我信了!可是我跟香佬从未结仇,怎么今儿就跟我耗上了?”
刘
香一下子激动起来:“你还好意思说!你小子带船队到倭国捞一票我没意见,可是你跑到加贺去做什么?上岸之前也不打听打听那是谁的地盘!上岸之后你也看清楚再动手啊!倭国人你砍死几万个老子都不计较,可你砍老子的人做什么?你这一票,老子折损了两个掌柜,十二个账房,四百多伙计,老婆也被你们抓来了!还有一个通房丫头老子忍了好几年都没舍得吃了,也被你一船装走了,你说老子能容得下你?”
顾三麻子连忙解释道:“香佬!一官大哥!你们可得把话说清楚!你们合伙演这么一出戏可也没告诉兄弟一声,这可是实实在在地把兄弟给坑了啊!自打香佬死讯传到北边,我都以为这边已经没人了呢!后来手下有兄弟说,加贺一带又有了海商出没,还建起了秘密的大货栈,我才想着干这么一票,人我可没杀多少,都绑着肉票等着主家出钱来赎呢,我不就是想着敲打敲打之后收点常例过路银子么,细水长流……”
“放屁!男人等着赎,女人你小子能放过?”刘香愤怒了,“你什么德性我不知道的?见了母猪能在猪圈你干起来的家伙!见了活人你能放过?”
顾三麻子脸色一变,连忙道:“坏了!这几日我只是弄了两个倭女在舱里,汉家女子还真没留意,可我手下那帮崽子都不是什么好鸟……”
刘香一听,着急跳脚道:“娘的,都愣着干嘛?还不给老子去找?”船上顿时乱成了一团,打旗子各舰询问的,踹开舱门到处找的,乱哄哄地到处都是人。不一会儿有人高喊道:“找到了!找到了!”只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在一个丫头的搀扶下,缓缓地从底舱走了出来。刘香一见,连忙
跑过去问道:“鸣鸾!你没事吧?”
鸣鸾荆钗布裙,一身粗布短打,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轻笑道:“没事,只是这船晃得厉害,有些晕……”
刘香抚了抚自己渗出冷汗的脑门,朝郑芝龙嘿嘿笑道:“这是十八芝的老大,郑芝龙;这就是我的结发妻子,鸣鸾。”
郑芝龙有些诧异地看了鸣鸾一眼,有些赞许道:“弟妹倒是做事周全。”
刘香笑道:“也算是好心有好报!当初把鸣鸾赎身的时候,老子连贡品船都劫了,为的就是替鸣鸾做一身皇后都穿不起的衣裳,谁知道这娘们儿心眼儿忒实!说什么我做的都是断头买卖,老天不保佑的,须得多行善积德才行,辗转几下把这些好东西都脱了手周济穷人去了,自己却穿上这身粗布衣裳,住的也都是普通的木屋。果然多做善事是要的!亏得这身粗布衣裳才没那么惹眼!”
鸣鸾白了刘香一眼道:“若是你平日多积德,也不会有今日之灾!说实话,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勾当了?”
刘香又抚了抚脑门道:“没啊!也不就是把登州水师连人带船都喂了鱼呗!那帮人私通建奴,早该满门抄斩的,如今朝廷还记他们一个剿寇殉国的功,家眷子女都是从优抚恤,好歹算是流芳千古了吧?我也算对得起他们了,这是善事……”
“行了,行了,刘菩萨!”郑芝龙忍住呕吐,连忙问道,“不是说还有一个么?人找到没?”
刘香朝搀着鸣鸾的那个大丫头一努嘴:“就她……”
郑芝龙朝那丫头看去,只见这丫头生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身材高大,体格壮硕;袖子挽起,露出半截青筋暴突的小臂,粗厉的十指生着厚厚的老茧。“老弟,我有点晕船,你们聊着……”
郑芝龙脸色苍白地拍了拍刘香的肩膀,捂着嘴巴向船舷跑去。
刘香斜眼看了看郑芝龙的背影,摇了摇头,转向被撂倒的顾三麻子道:“顾三儿,算你运气,我女人没事,今儿你和你手下都不用死了。”
顾三麻子一点脾气都没有,在这一行混饭吃的,对错一向分明,既然自己做错了,人家做什么事来报复自己都得接招,何况刘香已经是相当厚道了。至少自己的老爹老娘,老婆孩子安置在哪里大家都是彼此清楚的,你抓了人家老婆,人家没把你全家捞过来换肉票已经是相当“仁义”的举动。
“唉!怪只怪咱自己!”顾三麻子叹口气道,“以为这片海面上已经没人了,难得来个不怕死的在倭国开了货栈,也没派人上岸踩个盘子就直接下了手,没想到香佬你居然还活着!这趟我自己栽了!”
刘香呵呵笑了几声,躬身将顾三麻子身上的渔网解开,笑道:“我老婆既然没事,自然不会再找你晦气,至于手下,呵呵,今儿这阵势,你已经双倍还了,我也不计较了,今后你照样混你的,我照样混我的,跟以前一样。”
顾三麻子倒也干脆,抖抖身上的渔网,站起身抱拳道:“多谢香佬成全,日后但有差遣,直接言语一声!”
刘香亦是抱拳道:“大家发财的机会多的是,何必只在这片海域?我倒是有个去处,不知三爷有没有兴趣?”
顾三麻子当然不愿意在海面上跟郑芝龙刘香这类大佬起冲突,能有个他们准许的地方发财,自然是再好不过。当下恭敬地问道:“不知刘爷有什么指点?”
“指点谈不上!”刘香呵呵笑道,“财路倒是有一条,只不过一官碍于面子和他的官身不好下手罢了。苏松、闽浙
一带极为富庶,如今天下大乱,朝廷的银子多半靠江南救急,可是江南有些士绅实在舍不得自家地窖里的银锭,硬是把那些税捐摊到百姓头上……”
顾三麻子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刘爷的意思是让在下冒充倭寇,祸害汉家百姓?抱歉,这等事在下做不出来!”说罢,眼睛朝穿上的倭国武士们瞥了瞥,语气变冷道:“倒是刘爷你有这个本钱,何必假手于人?”
鸣鸾的脸上也是罩了一层寒霜,冷冷地朝刘香道:“香佬!亏我叫你一声夫君,你也得做点人事!倭寇之害,从洪武朝起便迟迟不能宁靖,万历年尤甚,被祸害的大明百姓不下百万,难道今日你又要引狼入室么?你若敢做,我便立刻跳进这海里,留个清白!”
刘香连忙向老婆陪笑道:“哪里的话!我这是帮朝廷呢!”
顾三麻子一脸疑惑道:“刘爷这话如何说起?”
刘香解释道:“三爷你这么做。先去打听江南有哪些为富不仁的王八蛋,一个县一个县的来,然后就找机会摸上岸干他一票,坏事做的不多的,只抢钱,不杀人;坏事做得多的,全都灭了。银子么,拿出一部分来分给百姓,带不走的米粮也分了,反正朝廷如今几个月就征一回税,也算帮百姓渡过难关,间接帮了朝廷,毕竟朝廷想从这些士绅手里收点税,那是门儿都没有的事。被灭了门的那些个王八蛋,田产自然成了官产,官府为了不让田地抛荒,还是得作价卖给百姓,这样一来,江南的田亩也会重新丈量。只要你不去打县城,官府尝到滋味儿之后,也会对你的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这样做难免会有官吏上下其手捞一把,可总比一钱都不落给朝廷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