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爷子被这一巴掌打晕了,摸了摸肿起来的脸颊,茫然问道:“交什么?这个月的税不是已经收过了么?”
“啪!”方老爷子另一侧脸颊立刻挨了第二下,税吏的五官已经完全扭曲,吼道:“老子刚才说话你当耳旁风!辽饷!听到没有,辽饷!耽误了辽饷,你个老东西就是通敌叛国!”
方老爷子终于被打醒了,听说又要派饷,当即下意识地捂住钱袋,摇头道:“没钱!没钱!”
看到方老爷子本能的动作,税吏狞笑了起来,一抬手掀翻了方老爷子了笔墨纸砚的桌子,用来化墨洗笔的清水立时泼了方老爷子一身。“给你脸不要脸!”税吏揪住方老爷子的领口,一下子把方老爷子拎了起来,伸手就抽下了方老爷子腰间系着的钱袋,“居然抗捐,想砍脑袋?”
方老爷子看到钱袋被夺走,连忙伸出双手揪住钱袋,大声道:“历年派税不过十个铜板,这里面……”
“去你的!”税吏抬起脚朝方老爷子小肚子上踹过去,恨恨道,“老子全要,你敢怎地?还拿‘没钱’来诓老子,当老子白混了?死去!”
税吏这一脚虽然将方老爷子踹瘫下来,可方老爷子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钱袋兀自不放,口中连连道:“留点儿!留点儿!我要存钱给儿子捐个庠生……”
街坊们也看不过眼了,虽然不敢上前劝阻,可口中却都在替方老爷子求情:“这位爷,您就高抬贵手吧!好歹十几年前也是本县的县尊,你父亲也是受过恩惠的……”
“嚼娘的蛆!”税吏骂道,“犯官,阉党!没砍脑壳算好事了!谁他娘的受过他的恩了?老东西,你松不松手?”
方老爷子腹部被踹了一脚,几十岁的人早就疼得死
去活来,可心里就是念叨着存两个钱熔成大锭,然后去给儿子捐个庠生的资格,死死地抓住钱袋不放。税吏急了,抓住方老爷子的手腕用力一拧,方老爷子痛呼一声松开手,委顿在地。税吏犹不解气,在方老爷子身上又踹了几脚,将落在地上的籍纸张踢得到处都是,这才扬长而去。
待到税吏走远,周围的人才慌忙围上来七手八脚想要把方老爷子扶起来。躺在地上的方老爷子摆摆手,在地上咬牙硬挨了一阵子,这才颤颤巍巍地自己爬起来,灰白着一张脸,转身往家中走去。
身后有有人远远叫道:“方老爹,你的……”
方老爷子回头看看地上已经被踩得不成样子的《孟子》,转过身走回来,弯腰从地上捡起孟子,翻了几页,淡淡笑道:“惜乎!宋刻本哪……”手轻轻一抖,从上面撕下一个纸片,攥在手里,再将整本扔掉,微微摇头道:“圣人之言,不敌匹夫之拳;赤子之心,难达九重天听。不能兼济天下,又不得独善其身。这,读了又有何用?”转过身,忍着身上的伤痛,摇摇晃晃地回去了。留下街坊邻居,一头雾水地彼此对视。
方老爷子缓缓地走回家里,端坐在正屋的座椅上歇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看条几上亡妻的灵位,看着看着,眼泪便滚了下来。老爷子难受,他自认这一辈子从来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少年时便读有成,二十出头便得了举人的功名,刚补了县丞没多久就轮到了县令的实缺,虽然不是什么大邑,可总有了一展抱负的余地。谁知道天意弄人,天启皇帝活着的时候,老爷子不买魏忠贤的账,虽然没被罢斥,可也被硬穿了不少小鞋;好不容易想通了,建生祠
就建生祠吧,结果天启皇帝就这么崩了,魏忠贤也垮了,自己稀里糊涂地就成了阉党,不但革除了功名永不叙用,还连累了儿子的进学。
如今一个小小的税吏也能抽他的耳光,也能把他踹在地上往死里踢,还能抢走他视之如命的钱袋——这钱袋里装着的,是他和儿子辛苦积攒下来的钱,是他准备给儿子买个出身的钱——如今全没了。这意味着,不单自己这么多年的苦白白地吃了,就连儿子这几年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也在片刻之间化为乌有。
方老爷子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他觉得自己活得太累,太累。
对着亡妻的灵位哭了一会儿,老爷子起身到厨下舀水洗了把脸,回到房里打开箱子,把自己当年中举人之后就在没有舍得穿的新衣翻了出来,认真地穿上,攥紧了撕下的纸条,解下自己的腰带,绕到了房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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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茄子!”摄影师高声一叫,所有人都咧开了嘴巴。
闪光灯亮过之后,所有人都是一阵欢呼,从这一刻开始,他们都毕业了,作为联盟公立大学的第一届毕业生,他们知道,他们将会是这一段新历史的创造者和见证者。
在看台上观礼的家长们纷纷站起身,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女们捧着毕业证欢呼着。
“爸爸!妈妈!”桃子朝看台上用力地挥挥手,兴奋的脸蛋浮起一抹红晕。
“桃子!”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桃子的耳畔响了起来,桃子转过头,看到几个男女微笑着朝她走了过来,于是露出了一个微微的笑容:“妍!”快步走过去,跟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女孩儿拥在了一起,良久分开,含笑问道:“刘妍,听说你跟方君、罗君、郑君都报考了第十三集
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