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帝已经习惯了,神色自若地招呼剩下的神祇离席。
羲和碰了一下方才山墟君搁下的茶盏,素白的茶杯上有细微的火光掠过,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线。羲和的神色变得很微妙,随手把茶盏打碎了,然后对仙娥露出抱歉的表情。
“羲和,怎么搞的?”神帝注意到了这边的响动,转过来看着他。
“失手。”羲和笑了一下,“陛下既然没有责怪山墟失礼,那也谅解一下我的失误吧。”
神帝一笑而过。
山墟君什么都不知道,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所以一离开无量天就去了葬骨川。他昨日和墨规说了自己今日有事不来,因而撞见躺在屋顶上的墨规时,全然在他意料之中。
墨规神情闲适,叼着一片长长的叶子,翘着腿,仰面对着赤色的天空。
深红色的天幕上有一道伤痕般的绯色烟云,墨规正躺在那道烟云下,仿佛漫天的红色潮水要对着他倾泻而下。
他看见山墟君时,吓得差点从屋顶上滚下来。
“今日修炼了吗?”山墟君问。
墨规胆战心惊地点头。
山墟君在婆娑花中间坐下,墨规见他要久留,便赶紧跑了下来。山墟君把袖子里的酒瓶拿了出来,墨规嗅到香醇的芬芳,鼻尖像小动物似的抽了抽,露出好奇的神色。
“给你带的,没有人喝过。”山墟君说。
他的本意是让墨规长长见识,顺便放松一下。虽然对山墟君自己来说,苦修是一种习惯,伤病枯燥都是必经的一切。但他旁观了几次羲和对待离曜的方式,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对墨规是否太过苛刻。
墨规受宠若惊,捧起那只精致的酒瓶,试探着舔了一口。
山墟君挑挑眉。
墨规的神色明亮起来,一口接一口地喝光了酒,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山墟君对此毫无经验,也没意识到要提醒墨规喝慢一些、少喝一些。
因而,当墨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的时候,他很是诧异。
“你能不能不要对我那么凶啊!”墨规委屈地说,“我也很想努力修炼,可是我就是很笨啊!”
山墟君眨了眨眼睛,没有否认他笨这个事实。
“如果不是我生下来我娘就死了,我也有兄弟姐妹的,他们不会看着你欺负我的。”
山墟君慢慢拨开墨规戳到眼前的手指,认真地反驳了他的话:“首先,我没有欺负你。其次,以魔种的本性来说,你应该没有兄弟姐妹。”
“魔种会在母体里互相掠夺资源,你能活下来,说明你的兄弟姐妹已经死在你母亲的肚子里了。”
墨规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蹲下抱着头哭了出来。
山墟君愣了一下,骤然手足无措起来。他皱眉看着痛得缩成一团的墨规,叹了口气,牛头不对马嘴地安慰道:“别哭了,我也没有兄弟姐妹。我的姐姐也死了,我家里现在就我一个人。”
墨规的哭声小了下去,半晌,他闷闷地说:“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山墟君垂下眼帘,轻描淡写地说,“我已经忘记了。”
“神也会死吗?”
山墟君思考片刻,肯定地回答他:“会。”
“但神明的死亡和魔种、凡人都不一样。魔种的死是灰飞烟灭,彻底消失。凡人的死亡是进入轮回,遗忘上一世的一切,重新开始。而对神来说,死亡是另一种回归。神的遗骸会留下,但魂魄、灵力会逸散至这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
墨规的眼神空洞,也不知道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枉费山墟君浪费口舌跟一个醉鬼解释。
“那,你的姐姐是怎么死的?”墨规问出了他平时绝对不敢问的问题,山墟君却没有露出被人冒犯的表情。
“我的父母和姐姐都是为了天道死的。”山墟君仰望夜空,情绪没什么起伏地说,“而我还活着,只是因为我的姐姐替我死了。”
墨规没有再出声,他像是畏寒的幼兽一般,把自己裹成一团,呼吸平缓地睡着了。
等他第二天醒来时,山墟君已经离开了。墨规想起来自己昨晚说了什么鬼话,吓得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等候山墟君的到来。山墟君照常来了,却只字未提昨晚的交谈。他在心里默认墨规醒来了什么都不记得,墨规自己也不敢提。
山墟君只教他调息、练气,偶尔兴致上来了,也教他诗词和法,对于极具杀伤力的剑道和符箓阵法避而不谈。他害怕墨规以后走上歧途,这些东西反而助纣为虐。
墨规没想到这一层,每天都在为他的功课苦恼,尤其害怕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