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雪神君死了。
此消息传到魔界,一众魔种只是司空见惯地“哦”了一声,然后该干吗干吗去了。
只因沧雪神君是个猫嫌狗不待见的货色,年幼时她就敢摁着凤凰扒了他一身毛,硬是把太古神禽糟蹋成了没毛山鸡,混账得无法无天。
而近些年,沧雪神君作死地往混沌界里钻,三天两头就要传出来一次死讯。这边魔种们欢欣鼓舞地庆祝兴风作浪的日子又回来了,那边沧雪神君灰头土脸地从混沌界里爬出来,顺手料理了他们,很是把人家当猴耍。
久而久之,听见“沧雪神君死了”,魔种们都敢怒不敢言,恨不得抓着她怒吼一声“有完没完”。
及至天谴雷火波及八千丈血莲花池,血海翻涌滔天;无量天神殿前火海烧,雨雪浇淋而不灭,他们才敢相信沧雪神君是真的死了。
但没有人知道,天谴降世的那一天,九幽之下的忘川河上红莲尽凋。
青玉杯在桌案上不轻不重地一磕,鬼王头也不回道:“稀客啊,你没死?”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的油纸伞一转,墨色铺陈的伞面上红枫浓烈如火。
他略一轻抬伞檐,幽光漂浮的忘川河上映出一张白梅含雪般的面孔来,叫人心头无端一颤。
一万年后,人间。
“听说了吗?九嶷山要参加今年仙盟的试剑大会。”
“是那个九嶷山吗?”
“还有哪个九嶷山!”
茶馆肆间,修士们大眼瞪小眼,神色从震惊到不屑,最终达成一致,以一个轻飘飘的“呵”做了此次讨论的结尾。
九嶷山在群英荟萃的修真界里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
这个门派出过搅弄腥风血雨的大魔头,也出过半步成圣的“天下第一人”,但都如昙花一现。九嶷山出得最多的是庸才,那些弟子被淹没在一茬更比一茬新的翘楚中,没能为师门在修真界历史上留下一点墨迹。
“谁点的苏合香,熏死我了!”三师兄白珏一进静堂就捂着鼻子娇气地抱怨,指使着小童去把博山炉里的香换了。
白珏是江南郾城富商的小儿子,锦绣堆里滚大的少爷,一身挑三拣四的臭毛病,来了九嶷山十几年也不见收敛。他生得唇红齿白,手指都细白柔软,仿佛是从羊脂玉里雕出来的人,叫人捧在手里呵一口气就要化掉似的矜贵。
白珏挑剔完香薰,又开始招猫逗狗地找事。他一会儿说今天的头发梳得不够好,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外头的梨花太香,叫他静不下心来,总之一刻都不肯消停。
窗边端坐得笔直如松的四师兄上官策忍无可忍,把朝下一扣,冷声道:“这世道多有污浊,委屈少爷你了,要不你还是直接下黄泉吧,那儿清净。”
白珏“啪”地合上了折扇,一下一下地点着上官策的鼻尖,眯着眼睛道:“小瞎子,有种你再说一遍。”
上官策大概是个披着少年皮囊的老妖怪,成天跟藏阁的古籍孤本埋在一起,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也早早地看坏了,是以鼻梁上总是架着一副琉璃镜。
他慢条斯理地拨开了折扇,透过琉璃镜片盯着白珏,一字一句道:“我说,少爷你那么闲,不如去死一死。”
白珏勃然大怒,电光石火间忽地出手。
上官策一脚踢飞桌案,桌上的笔墨纸砚差点砸了白珏一身。白珏手上灵力运转,一扇挥过去,拍碎了桌案。
上官策手腕翻转,露出他的本命剑定岳。
他盯着怒气冲冲的白珏片刻,心说,我派门规有言,同门之间不得无故斗殴,这次是白珏先动的手,已经不是“无故”,所以不能算自己违反门规。
上官策在心里给自己找好了借口,定岳剑锵然出鞘。
静堂里打得天翻地覆,屋顶的瓦片都被震得“哗啦啦”地响。
檐下煮茶的大师兄容许视若无睹,优雅从容地点茶咬盏。
静堂里头的小童连滚带爬地逃出来,回头看见白珏被上官策挑飞的博山炉燎了衣角,暴跳如雷,当即战战兢兢地对容许道:“容公子赶紧去劝一劝吧!”
容许笑得令人如沐春风,轻飘飘道:“何至于斯,何至于斯?来喝茶。”
小童急得快哭了,又不得不接过他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