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曜死了。
小天谴落下后,众神赶到,只看见一地的血水和擦拭嘴角的羲和。
羲和吃了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弟弟,功力大增,连小天谴都可以无视。他依然留在梧桐荫,只是靠近那里的神都死于他的琴下,没有任何外伤,但天灵盖连同神魄都碎掉了。
无量天被笼罩在浓重的阴影当中,不少神祇转而到昆仑山下求助羽烛白,全然不顾她还有诛杀令在身。羽烛白并不知道死的是离曜,以为只是羲和用了哪个倒霉蛋的脖子来磨他的刀。
她也不想闹当年受了妖王一拜就下山的幺蛾子,掉头去了人间收拾烂摊子。
血莲花池崩溃,群魔逃逸,纵然大部分都死在羽烛白手下,但仍有落网之鱼逃往人间。正是群魔并起……天下大乱。
相比起来,仙盟溃散时的混乱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值一提。
羽烛白站在九嶷山下,拉着帽檐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有些发愣地看着这片素色起伏的梨花海。她罕见地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来,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容许等人。
墨寒川握紧她的手,给了她一点勇气。她以自己原来的模样现身,也不知是抱着怎样的心绪。
但山上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对劲。
羽烛白嗅到了浓重的血气,飞快地跑进了茂密的林中。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林间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层层叠叠的花枝下架着几十个担架,上面的病人虚弱得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梨花尽头的庭院里走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年轻人,正对身旁戴着琉璃镜的人说着什么,他忽然注意到了什么,抬头看了过来。
羽烛白的容貌和江画舟那副乖乖软软的小美人模样相去甚远,但容许看着那白发少女的眼睛,竟然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来。
“小舟?”容许轻声试探着问。
“大师兄,”羽烛白忽然平静下来,“好久不见。”
“近来实在是太乱了,山下的镇子上有疫鬼作祟,还没被降服。这些病人还有一口气,又不能留在镇上,怕是会传染,所以都送到山上来了。”容许不知为何,有些束手束脚的,一会儿倒茶,一会儿把点心往羽烛白面前推,又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这是白珏前些日子买回来的,你还喜欢吃吗?”
“喜欢的。”羽烛白低着头说,她拿起那块干得发硬的饼子咬了一口,里头的糖浆甜得发腻,“三师兄去哪里了?”
“他在山下抓疫鬼。”容许说,“小舟,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应该很快。”羽烛白转着茶杯,冲他笑了笑。
她此行只要拔出当地盘踞的魔种即可,不会耽误太久。
直到这时,她才仔细打量起容许的模样来,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芝兰玉树的少年,人家都快踩到他脸上了他还好声好气的。现在的他满头霜白,眼神锐利坚毅,不像鹤风,倒像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仙盟盟主萧暨,颇有几分大人物杀伐果断的风姿。
这样的人才担得起一个门派的兴衰。
但羽烛白却莫名怀念从前那个在厨房里打转,给她煲汤、叮嘱她晚饭前喝羊奶和天冷了要加衣裳的啰唆少年来。
她不知道容许是否也同样怀念那个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小师妹。
二人之间沉默许久,上官策没眼色地抱着一沓古挤了进来。页间的灰尘落了满桌,容许皱着眉把那碟沾灰的点心倒掉了。
“小舟,我有些事想问你。”上官策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哗啦啦”地翻着那些古和他手写的笔记,“我以前翻找过各种记载,只有一本残破的笔记里记载过和雪有关的神明,只言片语,很是模糊。”
“我原身为白龙,栖息于昆仑山。”羽烛白答道。
上官策看她一眼,扶了扶鼻梁上滑落下来的琉璃镜,不咸不淡地训道:“以后别急着对人自报家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懂吗?”
羽烛白没想到自己还有挨训的一天,噎了一下。
“我接着说,修真界保存下来的跟雪有关的一切记载都很模糊,无论是白龙还是极北之地。但仙盟天演司的推算和记录中,有一种情况会多地突降暴雪,极北之地的星辰也会混乱到极致。”上官策的琉璃镜反射出明亮的光,“就是如今这样的情景,鬼修、魔修倾巢而出,妖邪横行。几十年前,也有过一次这样的事发生,但是很快就平息了。”
羽烛白意识到了什么,握紧了茶杯,等着他的下。
“就是江楼师伯身殒的那一年。”上官策说。
“他……死在了极北?”羽烛白虽是疑问,但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恐怕是这样的。”上官策点点头说,“所以,极北到底有什么?天下为什么逢乱必落雪?”
羽烛白垂眸,看见自己投在茶水中的影子,睫毛浓密如帘。
“在神界,那个地方叫荒城。那里是人间和魔界相交的缝隙,寸草不生。天下并非逢乱必落雪,只是因为祸乱出而怨气生,所以才会下雪。昆仑山是个常年下雪的地方,也是因为下面镇压了天地初开以来最强烈的怨魂。”
“江楼师伯去那个地方干什么?”容许被这突如其来的往事砸得一蒙。
羽烛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上官策却突然抽出一张画像来,递到她面前。羽烛白一怔,画像上的少女白衣负剑,霜发银瞳,赫然是她少年时的模样。
她茫然地看着上官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这也是我从藏阁里找到的。”上官策说,“我派开门宗师曾于极北之地遇到这名少女出手相救,后来留下了这张画像,代代相传。因为纸张不好保存,便每代都有藏阁的弟子描摹。到了师尊他们那一辈,九嶷山人丁凋零,这事也就被忘得干干净净了。还好没被虫子给咬坏了。”
他看着羽烛白伸手抚摸那张画像,笑着说:“小舟跟我们九嶷山还真是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