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街圆形方孔的白纸钱如同雪花片一般洋洋洒洒落下,白色的招魂幡随风而动。
沈府门前,送葬的队伍浩浩****。
沈予安一身素服出现在沈府门前,看着继母哭昏过去,周遭的悲恸哭声仿佛隔着老远,是那样的不真切。直到那一黝黑的棺材被人抬出来,所有声音如同凶猛浪潮一下将自己席卷,直击灵魂重颤,令他脚下打颤。
“爹……”喉咙里传出的嘶哑声,难听如砂纸磋磨,沈予安踉跄着向灵棺,可是还未触碰到就被人提起了衣领,摔在一旁。
“沈予安,你还敢出现!”沈予临双眼猩红,将人揍倒在地后,二话不说就要再补一拳,“爹没了,妹妹呢,那个自小跟着你,什么都想着你的,就连她血脉相连的亲哥哥我,都舍不得她受半点痛的,你怎么能忍心让她就这么去了!啊——”
沈予安刚还抬起手挡了一下,因这一句,彻底放开了,任由沈予临往死里一般发泄着。
大抵是这样,沈予临在揍了几下之后,回眸看见了那灵棺,忽然失去了力气一般,颓丧坐在了地上。
“你走吧,爹生前已经将你逐出族谱,你与沈家毫无瓜葛,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道儿,只是莫再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说罢,沈予临从地上起身,“滚,莫要扰了我妹妹安息。”
赵云栖随在送灵的队伍中,看着沈予安跪趴在地上不住喘息,似乎要挣扎着起来跟上送灵的队伍,而后又被人一脚踢到了路边,犹如丧家之犬一般。
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眷念地摸了摸灵棺。
瑶瑶,你可知,你为你爹报了仇,却给人间留了莫大遗憾。
送灵的队伍穿街绕巷,路上下起了雪。
混着白纸,纷纷扬扬。
路上有被抄家者,不断从府邸里带出来的人,与送灵的队伍错落。
一个出城,一个入狱。
令赵云栖没想到的是,除了太子雷厉风行的手段为黄老等人平反外,沈予安竟然向刑部自首,自请入狱。
那些最后的证据上呈太子,凌家,败了。
悠长的宫道上,落了初雪,白茫茫一片。
一道粉色的身影跑在官道上,狐裘披风被风扬起,如同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快地往前,连着绊了几次,又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直到景阳宫前,安宁抱着门框得以喘息一刻,而后冲进了殿内,“姑姑!快救救我爹!”
下一瞬,在看清楚人时又僵硬杵在了原地。
面前的凌贵妃褪去了平日里雍容华贵的装扮,仅仅着了一身浅色的对襟裙衫,花枝蔓延,线绣的蝴蝶灵动翩飞,若柳风拂面。而乌黑长发散在身后,仅仅是一根白色素绸束着,那是安宁从未见过的模样。
“安宁,姑姑这身好看吗?”
安宁怔着点头,刚想说父亲自昨日受召入宫,至今归为,却被凌贵妃嘘声打断。
“我未出嫁前,便是这般。”而后,凌贵妃又像是想起什么,“可父亲说这颜色寡淡,太难看了。”
“我曾遇着一人,那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凌贵妃端起了桌上的酒盏,指尖摩挲,“可那一切,被我亲手毁了。”
安宁急得满头是汗,“姑姑,现在不是回忆过往的时候,我……”
凌贵妃一双清凌凌的眸子,落在了安宁身上,那一刹,却叫安宁如坠冰窖:“你要我救你爹?”
安宁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如今只有姑姑能够救爹爹了,还望姑姑去求皇上,放过爹爹……”
“傻丫头,你觉得,如今这朝堂,可还有陛下说话的份?”
初冬的这场雪,绵延三日。
宫墙内外层层叠叠,树上,屋檐上,都盖了厚厚一层,随着乌鸦扑腾飞起,树上的积雪扑簌簌往下掉。
京城里,几个大府邸外围满了官兵,过去不可一世的官员此刻如同丧家犬一般,蔫头耷脑地被官兵带走,家眷哭嚎着,却都无力阻止这件事。
而景阳宫里一片死寂。
凌贵妃如同醉了酒一般,一只手支着,遥遥望着宫墙上的雪,在往外百里,是京城喧闹,再往外,该是南山了。
“马场里的雪若是积得厚了,打雪仗是最合适不过……”
“姑姑,你别吓安宁。”
“安宁,你祖父在世时,常说凌家将在我与你爹的操持下,满门荣耀,可如今,他怕是要失望了,一切都要结束了。”凌贵妃爱怜地抚了抚安宁的面庞,小姑娘未沾染俗世的清澈眼眸,与她当年如出一辙,“这样也好,安宁,你且记着,往后自己的路要自己走。”
“外面风大,雪大,不要跑,才不会磕着摔着。”凌贵妃说着,一边解了自己的披风,穿戴在了她的身上,“姑姑能为凌家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我累了,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
鲜血忽然从嘴角溢出,凌贵妃身子歪了歪,倒在连忙却接她的安宁怀里。
雪花纷落,凌贵妃向着外面伸出了手,依稀看到那女子身着厚厚的夹袄,含笑看着自己,“都等你许久了,走,咱们去南山好好玩一通。”
好。
凌贵妃在安宁怀里咽了气,垂落的手心里掉出一枚圆形的琥珀,里面封了一只蓝色翅膀的蝴蝶,纹理清晰而美丽,栩栩如生。
“姑姑,姑姑——”安宁哭着喊道,“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