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吴逸也没有打探隐私的嗜好,答应了后,便往店中去。店里柜台处站着的“纸人”丫鬟见了吴逸,便熟练地摆出一副极有前世营业感觉的笑容,说道:“公子若要买新男装,可往内院处走,今日店中进了新女袍,男衣都移在内院。”
吴逸依言,也省了找的功夫,越过霓裳满屋的外院,直接往内院走。掀开帘幔,他第一次看见彩云间的内院布置。画挂堂,桌案点着炉香,众列男子衣袍排列得整齐,与前院富丽华彩完全不同的素淡雅致。
一抹白裘黄衫,正坐在桌上,持笔练画,正是彩云间的女掌柜白莲衣。
她眼睫轻抬,便已见吴逸入了内院,展颜笑道:“吴公子又来光顾,小女子有失远迎。”
放下笔墨,敛袖款款而起,白莲衣走到吴逸跟前,又见他衣领处破了个不小的口子,打趣道:“买了这衣服还没几日,就弄破了?公子这几日可是走了什么霉运不成?”
吴逸前次差点吃了亏,这次心中存念,玄气又充盈五体,早提防了对方的幻术,笑道:“说来也惭愧,自来了阳城,运气总是不大妙,前两天睡觉夜里睡不安稳,今日窗台进了只猫儿,逗猫时又被它抓破了衣服。”他也不说自己真的遇了妖鬼,只一笔带过。
白莲衣举手挽起他那缕破了的口子,浅笑泛起梨涡:“我这店的蓝云衫虽不名贵,也是用心裁染出的,公子你这般费衣服,日后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多来几趟。”
她走到众多衣袍前,朝着吴逸招手:“公子尽管挑选,若有中意的,与我说声。”
吴逸顺着她所指走到一排排墙梁上挂着的衣架子前,挑选衣服。他前世就不是一个爱逛街挑三拣四的人,对衣服这块的审美也没什么特别要求,只要颜色款式稍微对眼些,就将就穿了。看了几眼,当吴逸眼神巡游完第一列,马上就要看下一列时,他的目光,定在了墙上的某一处。
那上面裱挂着一幅画。
吴逸说不上有多高的艺术造诣,自问也看不懂什么高山流水的名画意境,但这幅画,却是实实在在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使他不自觉地凑上前去。仔细端详。
这画没有落款,没有题字,那上面画着一尊观音菩萨,端凝肃静,慈眉善目,手持净瓶,坐于莲台之上。台下供品旁放着一盏油灯,油灯光下,画着一只小小白鼠,它遥遥望着台上的观音妙相,似乎也学着观音坐禅的姿势,半立起身子有样学样。
“公子懂画?”
轻轻柔柔的声音自吴逸身后响起,白莲衣移步走至他身侧,幽幽问道。
吴逸摇头道:“不懂,只觉得这画颇为有趣,就看了下去。”
白莲衣脸上的风情此时淡了不少,望着画反倒带了二分讥讽,眉梢轻挑,漫不经心道:“有看过的,都说这是只偷供品的老鼠,坏了整幅观音画像的庄严意境,哪里有趣了?”
吴逸嘴角扬起:“白姑娘看来,这是只偷供品的老鼠吗?”
“不是吗?许多人墨客都如此说来。”
吴逸轻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才疏学浅,不懂许多高深画理,也不敢妄猜画者初时用意,不过在我看来,这只老鼠并非在偷供品,而是,在学观音菩萨打坐参禅的姿势。”
白莲衣美目中一瞬间光彩流过,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说,不过随即又恢复了刚刚的淡漠之相:“那就更可笑了,一只老鼠,世间极卑贱之物,就想学菩萨参禅悟道,世人知道了,恐怕只会以之为妖邪,恐惧它有了灵智,为祸四方吧。”
吴逸暗自瞥了一眼身边这位女掌柜的如玉侧颜,心中想了几番,停顿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才开始说道:“我倒是想起了儿时所听的一个观音菩萨的故事,姑娘可有兴趣?”
“嗯。”白莲衣短短一言,便安静地洗耳恭听。
吴逸沉声定气,开口道来:“有一地方名叫黑风山,那山上有个积年修炼的黑熊精,本来长年炼丹,自顾修炼,偶尔也与山下观音禅院的僧人交好,救济些延年益寿的丹药。有一天,山下观音禅院来了一伙从南赡部洲,前往西牛贺洲拜佛求经的中土僧人。那为首的是个身穿锦斓袈裟的高僧,观音禅院的方丈二百年修持,不曾想一见那中土僧人行李中的袈裟宝贝异常,穿了能延年益寿,百邪不侵,就起了贪念,当晚就与众弟子商量,要放一把火烧死中土高僧,再抢袈裟。结果当夜,幸亏高僧的大徒弟法力无边,以护罩护住了高僧,并吹了阵风,那大火没烧向高僧厢房,反而烧向了方丈与众弟子的住处。山上的黑熊精见了火光冲天,本欲前去救火,却在看见了那袈裟后贪念大起,任由大火烧死了方丈和放火的弟子,自己则偷了袈裟,飞往了黑风山。”
白莲衣显然听得用心,听到黑熊精据宝,方丈谋财害命之时,一向柔媚的玉容也现出一丝鄙夷:“一寺方丈,贪财害命,枉费了多年的修持。”
她转头望向吴逸:“不过这与那画有何关系?”
吴逸接着道:“姑娘耐心,还没完呢。第二日,发现袈裟失窃,大徒弟质问还活着的禅院弟子,得知山上有个黑熊精,便飞去索要袈裟。那大徒弟神通广大,武艺高强,黑熊精不是对手,便将袈裟藏好,龟缩洞府中不出。大徒弟本想运用神通,一口气把他揪出来杀了,但转念一想,此地名观音禅院,该当请观音菩萨更省力气。便去找了观音菩萨,听闻此事,观音菩萨答应随同降魔,路上偶遇一位给那黑熊精送丹药祝贺的妖怪,大徒弟手快将其打死,观音菩萨阻止未及,便存了慈悲与他商量,大徒弟变作一枚丹药,菩萨变作妖怪,假装祝贺,前去骗那黑熊精吞下丹药,果然,那黑熊精吞了大徒弟,大徒弟却在他肚子里大闹,搅得他疼痛难忍,观音菩萨给了黑熊精机会,让他归还袈裟发誓皈依不作恶,才肯放过他。黑熊精终于悔过,后来,大徒弟夸赞观音变化奥妙,变了妖精也全无破绽,难以分辨,观音菩萨却笑道:菩萨妖精,妖精菩萨,总是一念,善时成佛与成仙,恶处披毛并带角,若论本来,皆属无有。”
菩萨妖精,总是一念,若论本来,皆属无有……
吴逸之前被圣尊点透了关于妖怪的定义,于是也在这里顺理成章地用故事将他的观点给变相说了出来。
本来是是仙是妖就是一念而定,天上的神仙作了恶,那他自然就是妖,地上的精怪出身再差,只要一心修行,总有成仙之日。
白莲衣内心玲珑,自然地抓到了故事中所述真意,一边喃喃地,美目直望画中,视线凝聚久久不散。
吴逸看着她此刻全没了前几次所见的媚意风情,目中澄澈,猜想她是确有触动,为自己所知故事能派上用场高兴之余,也不禁在心里暗自感到庆幸。
幸亏是讲黑熊精啊,要是讲地涌夫人,恐怕她就不会如此感受了。
见她一直呆立画像之前,眉头卷舒,心念百转,吴逸也不好打搅,知趣地慢退半步,自己重新挑起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