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枯涩的声音似乎都变慢,地上一小方光亮里,映出一个粗犷黑长的影子。
然后是两个,三个。
易辰的手指一点点变得冰冷。
三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来,为首的身材高大,正是拧断他手臂的那个男人。
易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没有退路,看来只能豁出去,一举撞碎玻璃,跳下去了。
左臂死命地支撑着窗台,右肘像是神经断裂了一般,小臂肿胀得不听使唤。易辰咬紧后齿,狠瞪着眼睛,使出浑身的力气,用脱臼的右肘向玻璃撞去。
“咚!”
一声闷响缓缓荡漾开来,又悄无声息地淹没在空屋的寂静里。
玻璃纹丝不动,关节却传来渗人的嚓动声。
易辰痛得一哆嗦,一瞬间耳边没了声音,冷汗唰地落了下来。
身后传来一声清晰的冷笑。
求生的本能瞬间爆发,短短数秒内,易辰死咬着牙,忍着剧痛拼命地撞了数下,沉闷的声响在房间回荡,终于,“哗啦”一声,玻璃碎裂开来,尖锐的碎片刺穿棉衣,手肘一片刺眼的血红。易辰全然未管,左臂一撑,腿灵活地攀上来。
眼看就要缩到窗台,脚腕忽然被一只粗大的手握住了。
易辰蹬了两下,脚腕却像被锁进铁球里一般,动弹不得。
男人踩在一具昏死过去的身体上,轻轻一拽,易辰的身体像失重了一般,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砸哑铃般“咚”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咳咳!”
后背狠狠撞在墙壁上,内脏瞬间挪了位般,一阵猛烈的咳嗽从胸腔里喷发出来,易辰眼前一阵模糊,黑色的晕点在视线里一寸寸晕染开来。
“nt t r?h?”
粗砺阴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伴随着一声轻蔑的冷笑。易辰眼前的眩晕未过,头发忽然被向上拎着提起,后脑猛地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易辰没来得及闷哼,紧接着又被拎着连撞在墙壁上。撞击接连不断,轰响顺着后脑的骨骼传入耳膜,整个头颅都在震动轰鸣。
大脑一片空白,头皮都要被揪起来,浑身上下分不清疼痛聚集在哪个地方,易辰第一次觉得脑中无法思考,甚至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浮沉的意识里一遍遍念着那个人的名字,瞳孔空荡迷茫,直到眼前的昏黑一点点褪去,一张脸渐渐浮现在眼前。
易辰神志一恍,发现是男人布满横肉暴虐和冷笑的脸。
头上没有头发,一条深色的丑陋刀疤蔓延至光头的头顶。易辰的视线无意识地随着那条醒目的疤痕晃动,隐约感觉对方好像说了什么,伴着几声□,耳里却又是一阵空荡尖锐的耳鸣。
一晃似乎又回到了下午在床上和罗隽天打闹的场景,那双黑沉的眼带着淡淡的笑意,深邃得看不到底。
很小的时候也这么玩闹过,不过次数依旧屈指可数。记忆里,罗隽天即便是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沉稳温和得像一个称职的家长。虽然比任何人都亲近,有时候却又觉得疏远。
好像在更遥远的从前,那个人也会把他收进怀里,手把手地教他玩游戏机,看着超级玛丽越过一个个方格,向上一顶,一个蘑菇就从石头上冒了出来,他在那个人怀里看得咯咯直笑,口水都掉在那个人的手上,那人却毫不介意地继续抱着他一路通关。
又好像被抱进餐桌前高而宽大的椅子里,那个人把搅碎的蛋黄和着粥喂进他的小嘴,他看着那个人的脸傻乎乎地乐,粥顺着嘴角流下来。那个人的脸忽然靠近,薄淡的嘴唇压过来,把他嘴角的粥温和地吻进嘴里。
……
尘封的记忆一个一个片段翻涌出来,然后被压进更深的地方。
我他妈的不会是要死了吧。易辰想。
朦胧中又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把他妈的三个字去掉吧。
只是不知道重生过一把,还有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如果顺路重生在这里,机票可就不好解决了啊……
这回罗隽天还会那么容易找到他吗……
耳膜的鸣响似乎变得越来越嘈杂,胸前一阵发凉,寒气大片大片灌进来,易辰恍惚着琢磨失贞跟丢命哪个更合算,又想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哪来什么贞操,耳朵里似乎又响起熟悉的ll背景音,“提莫队长正在送命——”
易辰想,从来不知道提莫也是个乌鸦嘴。
身体忽然被抱了起来,身前的寒风被密实地挡住,耳边传来一阵粗噶凄厉的惨叫。随后是一连串诅咒似的英。
然后是熟悉的,却冷冽到可怕的声音。
朦胧中隐约听见几声爆发的枪响,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模糊而遥远,沙漏般一点点从听觉中流逝。
易辰的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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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
“轻微脑震荡,左臂肘关节脱臼本来不严重,大概是撞碎了玻璃,导致关节错位,碎片扎进肌肉和关节里,需要做个手术。”对面站了几个美国警察,一个一身深色西装的男人站在病床边,脸色肃然得让人怀疑是黑社会老大。华裔医生的声音在男人的视线里越来越低,尾音带了些颤声。
男人转身和警察低语了几句,警察这才陆续离开。男人终于转回身来,沉肃地继续:“会留下后遗症么?”
“……他身体素质不错,应该不会。”医生紧张地扶了扶眼镜。
“没事了。”罗隽天后退了一步,看着护士将昏迷的易辰推进手术室。门一寸寸关严,病床上的人彻底消失在门后,这才缓缓移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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