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发难令顾音琴彻底愣住了,她一时脑子里难以转过弯来,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傅彦修生怕弟弟一时冲动口不择言继续说出些什么,急忙冲上去用手按住傅彦舜的肩膀,迫使他冷静下来。
傅彦舜面对着哥哥的目光,没有再继续说出伤人的话。然而已经出口的话却无法收回,字字如同重击的伤人话语令顾音琴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秀美的双眼无法控制地开始泛红,随即,她捂着脸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小琴!”
傅彦修在身后喊了一声,顾音琴却全然没有理会他的呼喊,径直跑下了楼,傅彦修无措地回头看了一眼傅彦舜,目光中带上了几分责怪的意味。他注意到了弟弟脸上的伤痕和被包扎起来的手臂,可是却顾不上询问,傅彦修看向顾音琴已经跑出酒店大门的身影,懊恼地叹了口气紧追上去。
屋里又只剩下傅彦舜一个人,他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床边,盛君墨的手下给留下的伤口远不止这一些,直到现在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伤处依然在隐隐作痛。傅彦舜抱着头,高大的身躯,此时在无人察觉的
角落微微蜷缩着,仿佛要将自己封闭在一个永远无人造访的空间之中。
这感觉像极了当年在牢狱中的压抑与窒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沉重得仿佛凝固的空气中艰难吐息,没有自由,于是也没有了喜乐或是哀伤,有的只是本能使然的求生欲望,只是因为想要活着才徘徊在永无天日的铁窗内宛如行尸走肉。三年,一千多天,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是这样度过。
傅彦舜曾经以为,在他踏出监狱的一瞬间他就能重获久违的自由,那些失去的都能一一找回,可最终他却没有如愿。失去的,仍然失去;找不回的,永远都无法找回;本应自由的,仍被他自己亲手囚禁。
他永远都只能这样了,像是一个与感情绝缘的机器,强迫着自己不去感受任何温情与悲伤,逼迫着自己拒绝所有的冷暖,把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点爱与恨都一一推开,直到自己彻底成为一个全无软肋的磐石。
直到,陷入无尽的孤独。
伤心不已的顾音琴漫无目的地在奔跑着,而傅彦修焦急万分地紧随着她的身影,所幸养尊处优的顾氏千金并没有跑出酒店大门
多远,便因哭泣放慢了脚步,最后,她躲在一处无人的角落,蹲下身子埋起了头。
寻到顾音琴身影的傅彦修放慢了脚步,轻轻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试探地伸出手臂放在她单薄纤弱的脊背上,柔声说道:
“你还好吗?彦舜他说话有些口不择言,并不是有意的。你别太在意,我替他向你道歉,好吗?”
低头落泪的顾音琴并不领傅彦修的情,她突然起身挥开那只手臂。带着泪光的双眸依然泛红,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那样令人心痛不忍。傅彦修情不自禁地走近了她,双手鬼使神差地想要去拥抱那微微颤抖的柔弱身躯,可手心刚刚碰到顾音琴的双臂,泪痕尚未干涸的女孩就毫不犹豫地推开了自己。
“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你们兄弟两个都是这样,阴晴不定心思重重,说一套做一套!傅彦舜这样对我,你心里恐怕不知怎么笑话我呢吧!乔菱果然说得没错,你们傅家人都是这样的狠毒心肠!”
傅彦修彻底沉默了,他看着这个性格冲动却心思单纯毫无城府,总是有一说一从不遮掩的女孩,竟无法对她无端迁怒的指责
生出半分的不悦和怒意。相反,他的心底却不明原因地生出了名为愧疚的情绪。
心肠狠毒?他曾经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乔家人更加狠毒冷血,时至今日他依然不敢回想起乔家破产,傅彦舜被捕入狱时那仿佛天塌地陷一样的崩溃与痛苦。父亲临终前那含恨不愿瞑目的遗容永远像一柄尖刀牢牢地扎在他心中最脆弱疼痛的地方,乃至鲜血淋漓,伤重难愈。像是上苍注定要他们的心中抛却一切只能剩下仇恨那般,毫不留情地夺走本属于他们兄弟二人的善良。
傅彦修曾经以为自己和傅彦舜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以牙还牙,为了回报曾经自己遭受的一切。他们能足够问心无愧地面对所有人的质疑和不解,但此时此刻,他看着顾音琴那双澄澈得仿佛容不下世间任何污浊泥淖的眼睛,竟然生出了落荒而逃的念头。
他竟不敢去面对这双眼睛的凝视。好像只要再与这双眼睛对视下去,自己心底那些不能被任何人揭露察觉的地方,所有的掩饰与武装都会在瞬间土崩瓦解,无所遁形。
这是个危险的讯息,傅彦修的理智告诉自己
。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对自己产生了质疑,他开始否定起自己的内心与行为。但事实上傅彦修明白,自己的异样并不会被单纯的顾音琴察觉。他摒除脑海中那些混乱的杂念,再一次看着面前的女孩,用手轻轻扶住对方的手臂,说道:
“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没关系。”
意识到自己说的太过分的顾音琴转头去不看傅彦修温柔的神情,心底的傲气令她依旧语气不善地说道:
“你怎么想关我什么事?我不用你管,你快走吧!”
傅彦修像是面对着一个任性耍脾气的小孩那样,无奈地轻笑一声:
“你想怎么撒气,找我都没有关系。但是我不可能把你一个女孩子独自留在这里,任由你伤心难受。哪怕你觉得我傅彦修再不是什么好人,我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顾音琴听到这番话微微一怔,她用惊讶中带着不解的眼神看了傅彦修一眼,对方面对着自己的任性迁怒没有表现出半分的不耐,这反而令她心中升起几分愧疚。
傅彦修取出一张纸巾递给了顾音琴,这一次她没有再拒绝,而是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