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坐满了学生。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女子站在讲台上,面色泠然,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到肩头。她环视了一眼教室,目光在掠过端坐在后排的吉野和真广时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飞快地扫过其他学生。上课铃声准时响起,她翻开课本,将它放置在讲台上,开始讲起课来。
女子就是山本·艾邦杰琳,而她教授的,恰巧是世界史。
大劫难过去之后,天地恢复澄澈,各国的修复工程也开始浩浩荡荡地进行着。就在那时,有史学家提出要牢记这段历史,将血淋淋的事件原生态地记载下来,以便为后人提供一些经验,——至少也要让下一代了解到祖先曾面临的危机。很快,这个提案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以史为鉴”的呼声也越来越高涨。在这种情况下,各国政府顺应民意,在事件中心的日本东京召开了一次全球紧急首脑会晤。然而,该会议被列入世界级机密,除了与会人员,没有人知道在这短短三个小时的大会中各国领导达成了什么意见。——只是从他们毫不遮掩的笑意和轻松的神情来看,大抵是各方喜闻乐见的结果。
会后第二天,日本政府以大会东道主的身份,代表与会人员颁布了一项声明,史称《东京协约》。协约内容只有一项:将大劫难作为世界史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不加任何修饰地在全世界范围内教授。
而山本作为大劫难的直接参与者,自然是受到多方的邀请。之后在好友早河巧的劝说下,她接受日本教育局的委派,挂名在东京大学教授世界史。
“在坐的各位都经历过这场劫难,想必或多或少都对此有所了解吧。”
山本开始上课了。她撇开放在讲台上的,缓步行走在课桌旁的走道上,说出了一句开场白,随即又在这里顿了一顿。她扫了一眼四周,考到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听着她讲课,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东大的学生啊。只是那段历史,她也只是旁观者罢了,真正亲身参与的是那两个人吧。她看向教室的后排——那里真广和吉野也如同一旁的普通学生一样,认真地等待着她的后续。
她的目光在接触到真广的时候微微暗了暗,却又很快收敛起所有的心思,抿了抿唇准备继续开口。她试图用言语缓缓为听众铺展出一幅末世的场景——
“诚如大家看到的,现在的天空碧蓝浩渺,几乎剔透得不掺一丝杂质。而三年前的天空,是漫无边际的灰调,让人压抑到几乎无法呼吸。劫难最开端的时候,城市中金黄色蝶翼上勾着黑边的扬羽蝶漫天飞舞,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带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时光宛若就此静止,人们的动作凝固在当场,黑铁一点一点覆上他们的体表...”
教室后侧,真广无比安静地听着山本的话语。——世界史是他唯一一门认真听讲的课。三年前的那场车祸带走了他的一部分记忆,其中就包括了人人熟知的大劫难。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每次山本讲述大劫难的时候,他都觉得他对她讲述的那些场景分外的熟悉。绝望与希望诅咒与赞美挣扎与沉沦...那些情感随着她的话语一齐朝他涌来,深刻到就如同他曾亲身参与一般。因此,他对山本的课格外热心。说是对记忆的执着也好对过去的渴求也罢,——他是怀着一线希望,试图通过这种方法去找寻三年前失落的记忆。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听着听着,真广似乎再次融入了那个故事,思绪也不禁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到处堆叠着黑色的尸体,原本喧闹的街头此时如同地狱一般寂静起来,间或还有荒凉的寒风肆虐而过,昭示着这一日的不平凡来。他和少年慢慢行走在马路上,“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更为这份荒凉添了几分凄冷来。他看见少年俯身去摸倒在路边的黑色尸体,动作缓慢而轻柔。
“他们这都是怎么了?”下一秒,他听见少年的询问,淡漠中隐藏着悲伤。
“他们都得了黑铁病,现在已经死透了。你在病发最严重的时候呆在了我身边,所以没有感染上。”
“黑铁病是什么?”他又听见少年的声音。
他刚想要回答,画面却猛然一变:还是那个城市,所有的黑色尸体却全都消失不见。他和少年站在空无一人的岸边,海风泠泠地吹着,带着一股强烈的寒意扑面而来。就在此刻,巨大的果实破开水面冉冉升上天空,十二条锁链发出撞击的声响,紧紧交缠在一起。
狂风肆虐,海涛激舞,声响突兀而尖锐。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伴随着大片大片羽扬蝶的飞舞,他对着身旁的少年这样说:“你看,那就是绝园之树的果实。它开始浮出水面了!”
他话音未落,那巨大的果实中央裂开一条缝,破开体表的层层铁锈,竟凭空生出一只诡异的眼睛来!随即,他看见那颗眼珠转动了几下,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猛然朝向他身旁的少年看去!紧接着,在他睁大的不可置信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那颗眼睛表露的笑意来!——这只眼睛分明有着人的感情!
他是如此震惊,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身侧少年的异状,直到那人紧紧拽住他的手臂以期稳住自身。吃痛之下他回头,看见少年额角渗出的冷汗,以及那惨白的脸色。——他感觉到他的心底,似乎也微微疼痛了起来。
画面继续跳转,这次是他紧紧抱住少年,少年仰头看他,四目相对。他们身后是巨大的果实腾空而起,在羽扬蝶的护送之下掠向东方。而他再次撞进那弯深邃的墨绿之中,难以自持。
“你都不怀疑我吗?”这是他故作镇定的问话。
下一秒,他听见少年理所当然的回答:“我永远都会站在真广一边的。所以,真广只要自顾自朝前走就好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听到这句话时心头的震颤,那种难以言喻的情感登时弥漫上他的身心,使得他更为用力地抱住了怀中之人,就像要把那人紧紧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少年吃痛,却只是低低发出了一个音节,并没有推开他。
少年安静地看着他许久,最终迟疑了一下,也缓缓回抱了他。
激越的海风在这一刻竟变得轻柔起来,温柔地拂过紧紧相拥的两人,扯出几分宁静悠远的意味来。下一瞬间,他似乎脱离出刚刚寄存的那个身躯,静静地旁观起这美好的画面来。
——“静世安好”,前几天刚刚嗤笑过的这个异常艺的词忽然跳进他的脑海里,再也无法被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