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寨真的不远,同样在启德机场旁边,只不过一左一右,遥遥相对。当巨大的轰鸣声冲击学生们耳膜的时候,想来寨里的居民们也同样习以为常。
在好学生朱婉芳有限的记忆里,从来不会往那个方向走——何况是撒谎骗老师开假条,在保安狐疑的目光中提前离校。
时间约摸是下午五点整。
日头逐渐西斜,穿着校服的女生穿过乱糟糟的铁丝网,步入一片巨大建筑的阴影里。乌压压的、张牙舞爪般的凌乱与怪异,简直像是荒地里凭空出现的诡域。
直线距离很近,但通过呼吸频率的推算,保守估计从学校过来应需步行至少四十分钟,中间还要穿过各种小巷。
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清润的眼眸打量最近的入口,那里显然有几个人把守,都用种奇怪的视线看着她,窃窃私语着,但没有呵斥或驱赶。
直到两只脚全都踏入,才有个穿绿衫的男人冲着她的背影喊:“小女,嚟呢度做咩呀?玩呀?”
“阿妹,出嚟玩要人陪先得架喎。”另一个露出半边胸膛的男人跟着喊,带着调笑的意味:“不如嗌阿哥我丫!”
婉芳充耳不闻,没有搭话。
只听到身后传来哈哈大笑声。
这里似乎有些被妖魔化了。外面的很多人好像都当城寨里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谈之色变。现下看来也没甚么稀奇,跟香江其它藏污纳垢的地方没两样。
郭小珍提起的时候倒没有害怕,直到婉芳告诉她自己要来,对方简直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劝好友打消主意。
迷路了。
那些窄小的、常常只能供两人勉强并行的甬道四通八达,贴满小广告与红色标语的拐角你永远也不知道会转向哪里……
女孩儿停住了脚步,眼睫低垂。
似在吵嚷与混乱的气味里无所适从。
天色压黑,何况城寨里原本就说暗沉沉的,难以透进光亮。他远远停下摩托,步行、翻了两次矮壁抄近道,悄无声息地靠过去。
小姑娘正贴在一面砌得歪歪扭扭的墙边,没什么人会路过瞧瞧的死胡同里。上头是乱糟糟缠绕着的电线,幸好她身量不高。
信一低下脑袋,一边躬身往里走,一边忍不住好笑地想:她是不是觉得此处无人,所以更安全?
——这种无路可退又少人经过的小巷子,明明再危险没有了。何况她还背对着外处,像是望着墙那头的热闹光影出了神。
他没走近就静静停住,站定。
略等了等,忍不住轻咳一声。
几乎是立刻的,那小姑娘转过身,黑白分明的杏眼透着丝惊惶,然后带点儿警觉的、后退了半步。
校服不是纯白色,却简单朴素得一塌糊涂。香江人人赶时髦,连年过七旬的玛丽都要在闲暇时跳交谊舞。信一透过墨镜望她,乌发粉唇、眉眼澄净,像只误入魔窟的兔子成精。
不会咬人的、软绵绵的那种。
眼前的年轻男子穿着身黑衬衫,灰色领带尾塞入胸膛处两粒纽扣中间,时髦的卷发下压着副墨镜,看不清神情。
“妹妹仔。”他的音质清朗,很有辨识度,语声温和而透着兴味:“大晚嘅,你嚟呢度……做咩呀?”
“肚饿。”她微微抿唇,声音轻得快被隔墙的喧闹声盖过去,必须凝神凑近才能听清:“……听讲这里的叉烧饭是一绝。”
年轻男子唇角勾起。
“阿柒的招牌叉烧确实好食。”他侧着头,墨镜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堵路的模样有多吓人:“只是外头的人好难揾到地方。”
“你可唔可以带我去?”女孩儿似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语声怯怯:“我……我请你食呀。”
信一又笑了。
“好啊。”
*
叉烧上淋满蜜汁,香喷喷的一碗,对于不少青壮来说兴许还不够,无怪乎墙上贴着“三碗内免费添饭”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