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影绰绰的竹影覆盖了一路青石板,点点月光淹没在夜色的深沉里,当靴子踩上青石板,黑影便漫上,一步一步,踩着的似乎不是路,而是夜的沉默。
森严的皇宫,除了整齐划一的巡逻步伐,风吹叶声,再听不到其他声响。
苍劲有力的御房三个字在头顶泛着威严的光泽。
曹公公先行进去,过了片刻便出了殿门微弯腰恭迎着他进去。
萧绪目不斜视踏进了御房。
明亮的宫灯在桌边安放,照亮了整个内殿,也照亮了执笔在桌上涂写的人。
明黄的龙袍像是吸收了所有的光亮,亮光在衣袍上流转,金色蚕丝如暗夜中最明亮的流火,让人不敢直视。
“儿臣参见父皇。”萧绪冷清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不卑不亢。
描写的人不说话,手中的笔依旧在转动着,好似没有听到面前人的问安。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萧绪也不急,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等着面前的人将手下的画作画完。
当底下的画只剩下寥寥几笔的时候,西轩帝好似才发现他的存在,语气中染着丝丝不悦,“三催四请,如今才进宫,是不是在外面一年都将性子都惯得懒散了?”
“儿臣不敢。”萧绪不急不缓地回道。
这句话是今晚他说的第二遍。
对别人来说,是世上最亲密的亲人,对他来说,却是最疏离的陌生人。
萧绪微微勾起唇角,淡淡的自嘲在唇边一现即逝。
西轩帝并没有留意到萧绪的情绪,只是听到他一如既往冷清语气,责备的话语到了口中便咽了下去,毕竟这一年多来,他帮西轩收复了不少难管教的游牧族,若是对他太严厉,恐怕他底下那些人也会不服,于是西轩帝便顿了顿,再看到那一面银色面具,心里便也歇了说教的想法,毕竟这个儿子,已经不再具备和然儿争权的资格了。
于是西轩帝缓了缓语气,只是脸色的余威仍在,“绪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再这般任性下去,也是时候成一个家了。”
萧绪挑了挑眉,目光直视西轩帝,终于点到正题上面了。
与萧绪了然的目光对上,西轩帝顿时有些怔愣,他知道这个大儿子心思透亮,想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是想到了悠月的交代,他清了清嗓子,移开了视线,装作没有看到,不容置喙地道,“之前给你挑了几家姑娘,却都因为各种原因而耽搁,父皇和你母后在心里很是替你着急,恰逢这次你皇爷爷回京,帮你挑了一户人家,人品样貌都不错,与你也堪当匹配,所以这次父皇也就放心了,虽然对方年纪尚幼,不过这都不是问题,再等几年也就可以办亲事了。”
萧绪抿了抿唇,人品样貌都不错?想必父皇连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见萧绪沉默没有应答,西轩帝顿时沉下了脸,“怎么?难不成你对这亲事有异议?朕可告诉你,亲事已经赐婚下去了,君无戏言,容不得你做主!”
这才是父皇真正的意思吧?
萧绪面无表情地应道,“儿臣不敢。”
血溶于水的亲情就只剩下这四个字。
西轩帝闻言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这才放下手中的狼毫,负手走到萧绪的面前,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是朕的好儿子,你要相信你皇爷爷是为你好,所以不要置气,好好跟楚家那姑娘过日子,说不定过几年就可以给你皇爷爷生个大胖皇曾孙。”
萧绪动了动嘴唇,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无声地默认了。
想要得到他的一句夸赞,就是要放弃所有自己有可能走上那张龙椅的机会。对父皇来说,不反抗他所有决定,无条件为他最心爱的皇子让路,才是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情!
“好了,这一年你也辛苦了,下个月是你四皇弟的生辰,到时候将那楚家姑娘也带过来让你母后过过眼,省得老是在朕耳边唠叨。”见萧绪没有异议,西轩帝的心情大好,安抚似的在他的肩上多拍了几下。
“是。”
解决了这件心头大事,西轩帝也有了心情好好询问这一年他在外面所作所为,听完后,西轩帝既喜又忧,喜的是西轩的版图又再一次扩大,忧的是这大皇子如此出色,以后然儿要怎么去超越他?
“若是无其他要事,儿臣先行告退。”西轩帝复杂的神色没有逃过萧绪的眼睛,他的眸色暗了暗,随后低首道。
此举正和西轩帝的心意,这个大皇子从来跟他就不是太亲近,聊完正事之后也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说,这不禁让西轩帝想起了四皇子萧然,这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够逗乐他,懂事乖巧又聪颖,连国子监里的大臣都对他赞不绝口,想到这里,西轩帝的心情又转好了,点头便放了萧绪离去。
这次悠月就不会再因为绪儿与楚家联姻的事情不放心了,虽然他和绪儿感情很平淡,但是他还是了解这个儿子,做事从来不会让他操心,说一不二,不会违逆他的命令,看来今晚就能让悠月彻底松一口气了。
头顶那块墨色分明的牌匾上,几个大字格外明晰。
中正仁和。
好像无声的讽刺。
萧绪不再停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御房。
曹公公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再回头看了眼陛下嘴角的笑意,不由低下了头。
这种事情,已经发生太多次了,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连他这种看客都不陌生了,那么局里的人是否麻木了,便不得而知了。
西轩帝踏着轻松的步子走出御房,朝内宫最为华贵精致的宫殿——月宫而去。
那里住的是西轩帝最为心爱的宠妃,傅悠月,也是西轩帝最为宠爱的四皇子萧然的母妃。
西轩国无人不知,内宫中威严最高的是粱后,但权势最高却是月妃。
很多事情,在今晚之后改变。
而正在逛着街的楚倾颜,却不知道今晚过后有着什么事情在等着她。
而萧绪,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