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街口,卖猪肉的陈炕炕和卖香烛的黄煦扭打在一起,一旁站着个冷眼旁观的黄曲良,不仅不上前去帮衬他老爹,反而时不时阴阳怪气地说上两句。
这头的动响登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温韵之一行人走得缓慢,在海上航行时看多了浪潮拍打山川云鸟,如今有了热闹瞧,萝桃走到卫伊朵哈身侧小声问道:“他们吵得什么事啊?”
“地契的事,这人人多眼杂,等回头到客栈没人的时候给你解释。”卫伊朵哈也兴致勃勃地瞧两人扭打。
黄煦到底是个卖香烛的,不比卖猪肉的陈炕炕力大,几息之间,就叫陈炕炕打的鼻子直冒血。
见血出来,陈炕炕才停了手,接着骂道:“你以为你那血钱好挣,是个什么好买卖。殊不知你一卖,又得有人遭殃!我们是怎么到道口来的,你是没听说么!”
接着陈炕炕的话茬,香烛摊邻里几个老板的面色都不太好,明里暗地朝黄煦骂了几声。
“听那猪肉老板的意思,他们之前不在这做生意?”荀钰朝一旁的王三喜问道,这儿也就属他来的次数最多,经常跟着人下海来这走商。
“夫子不知,半年前我来的时候,还没人在这处做生意呢。一般都在城里兰水街市场口那儿,今儿我也道奇呢。”王三喜心里痒痒挠着慌,想上去问些话,却又怕惹了人家这时的霉头。
半年。
这是个令人值得推敲一二的时间。
“我们先去找间客栈安顿下来,再有旁的想问的想逛的且往后打算。”温韵之虽想再逛,众人手中都提着大大小小的物什,总是不太方便。
“嗯。”荀钰应着,他抬眸望向远处,前头石道上也走着三三两两的旅人,他们听到身后的动响,皆抻着脖子回头望。
只有一点令他非常介怀,他们所有的人,手中都拿着形状各异的香烛。
没走上几步路,又被一旁的商户拦了下来。
“欸欸欸……你们是外地来的吧?明日就是神祭大典,按我们这的规矩,人人手里都要买个香烛的。”田晓梦努了努嘴道,她铺子上摆着火折子、香囊、手钏子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是个卖杂货的。
听她话里的意思,这人人来了这安仁北岛,人人都得买上一捧香烛?
“你们哪里的规矩,不买不行吗?”萝桃蹙着眉头,下意识地驳了一句。
温韵之伸手一拦,从袖中掏了些铜板放到田晓梦的铺子上,她唇角微扬,一双水眸弯成月牙,好声气道:“婶子莫怪,这丫头口无遮拦耍闹惯了。只是我们初来乍到,许多规矩不懂,听婶子的话是,在你们北海,人人都要买一只香烛。这是什么道理?”
见她话语举止中不经意流出大家闺秀的气质,田晓梦刚要发作说上萝桃那么两句,又被温韵之抚平心绪,于是她笑了笑,将铺子上的铜板收了起来,娓娓道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姑娘也知明日是神祭大典,在我们这儿家家户户都信奉海神禺强。码头总少不得外人上岛,又怕冲撞了海神,于是咱们汛地老爷定了个规矩,上岛者须手持香烛。”
靠海为生的人们多半有所信仰,众人表示理解,却还是对这种强买强卖的风气有所厌恶。
“原是这般……”温韵之点了点头,她虽不喜这里汛地的做派,终是面色如常甜着声道,“方才听那卖香烛的与那猪肉铺老板争论,听着意思,婶子原先不在这摆摊?”
“船长!”卫伊朵哈在她身后瞪大了双眼,出声唤了一声,便没在往下说。
原还是一脸客套笑意的田晓梦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瞬间垮了下来,她嘴角抽了抽回避着几人的视线,嘴里还念念有词道:“我不知道这事,你去问别人吧。”
这人的反应着实奇怪,分明是知道些内情,却又不肯说。见她的神情反应,到底是她不愿说,还是……不敢说?
温韵之听见卫伊朵哈喊她时,心里便有了猜想。她不是没听见方才箩桃问的,她原以为这就是个可以随口一问的家长里短,却没成想这竟是不能问的禁区。
正当温韵之还怔愣思索间,荀钰早已转身向黄煦的香烛铺子走去,他挑了一只雕刻成海鸟模样的香烛问道:“老板,你家香烛怎么卖的。”他抬眼打量了眼,黄煦鼻下还有未擦干净的血迹,左脸颧骨处略有肿胀。
规矩便是这样,来者皆是客,没道理跟财神爷过不去。
黄煦脸上堆起个难看的笑容,五官挤在一起,人中处还有干了的血迹。他大手一划,从香烛滑到神像沉香:“香蜡一斤四百钱,神像十张五百,沉香一捆一钱。我这些香用的都是上好的树脂而成,公子可要再带个咱们禺神大人的神像?挂在门前也好抵御灾厄。”
船上船员算上自己共二十一人,荀钰从怀中掏了一锭银子放在铺车上:“各个样式的香烛来二十一只,再取二十一神像。”
“好嘞!”黄煦将这些东西打包成盒,用以一条绣着看不懂字的红绸包装系带,他将东西双手奉上,递到荀钰手中。双手交叉于胸前朝他鞠躬,以一种极为虔诚的语气说道,“愿北海指引你的前路,驱散厄魇。”
无论他们这的人是不是民风淳朴,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这对北海神明禺强的虔诚一定是真的。
众人在王三喜的引路下,沿着石板路一路来到广北街的一家客栈。一路上所碰到的行人,他们眉宇间大多都是期盼,步伐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