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兮
在洪御医看来,刚及笄的公主能愁苦些什么?无非是一些小事。一念看不开,一念又看开。
洪御医写下药方,用的药剂很轻:“殿下多走动走动。赏赏花看看草。有话对人直说,不要憋在心里。”
花草?
是比红烛好看些。
谢南川在边上思吟:“不然我们去院子里走走?晚上灯火通明,那些花草虽然没有白天看得分明,但还算能看清。今日喜庆,公主府和平日必然不同。”
姜晏乔厌了满目的红,乐意看绿的白的黄的。出房门如果不带人,容易遇袭。
她起身,对谢南川说:“走吧。”
谢南川当即去开门:“只我们两人吧,人少些逛起来不烦心。”
姜晏乔往门外走。她度日如年,已过七八年。烦烦心也比死好。她不管门口谢南川的意思,下了命令:“让一队侍卫沿途一路跟着。”
谢南川见姜晏乔驳了他的建议,眉头微皱。
洪御医见公主驸马说出门就出门,收拾东西打算离开。门口知潼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洪御医,您今日多操劳。将所有可能入公主口的吃食全查一遍。”
洪御医手顿住,意识到公主郁结于心的理由。不是他以为的小事。是大事,指不定牵连到他性命。
他拿起药箱:“公主大喜日,臣定上心。”
知潼笑笑,将今日喜钱先送了一份给洪御医,再朝着洪御医行礼,随后才转身退去,跟上公主逛院的脚步。
夜晚的公主府灯烛辉煌。
主厅门口铺满绸缎,灯将其衬得恍若白昼。
沿途,清透红纸亮出金黄光圈,风一吹,地上每一段路上的昏黄光斑跟着晃。两侧绿意盎然,修剪的工人刻意遗落下一两朵花嵌在其中。
姜晏乔见到烛油垂落凝固,见着那些个红纸贴着却似在光里要化开,见着绿意里暗处森森暗藏哑巴鬼魅。
她看到哪里,把命令带到哪里:“换平日里用的灯笼,换白烛。不,用油灯。”
“绸缎拿下。”
“红纸拿下。”
绿的白的黄的都不好看。
有两人则匆匆回房,去拿专用的油灯。宫人们上前把绸缎收了,红纸扯了。
谢南川眼里带话,垂下的手微动,欲言又止。最后,他手覆背后,沉默着任姜晏乔交代下人做事。
姜晏乔一路走到能望见亭子处。她站在原地转了半圈。
她第二次死在这里。
这里眺见亭子,路是三岔路。一条她来的路,一条通往亭子,另外一条通往前院。拐角不会看不到人,但两侧绿色浓郁。人晚上穿深色蹲藏在灌丛,不会引人注意。
余下的宫人和侍卫全入了她眼。男子的衣服多深色,只在腰带等处添了喜庆。女子则多亮眼一些,今日都佩了银饰。
她分不清谁是谁,记不住他们每一个的脸。
她认出知潼的衣服。
“知潼。”
知潼上前一步,躬身:“殿下。殿下要不要去亭子里坐坐?”
姜晏乔略一愣,知道知潼希望她放松一些。她顺着知潼的意思:“也好。”
她转回去走了两步,察觉身边谢南川没有跟上,扭头:“谢南川?”
谢南川伸手示意姜晏乔走,当姜晏乔迈步,他才迈开步。两人一起入亭子。
姜晏乔死了那么多次,第一次在新婚日踏入亭子。
她站谢南川第二次站的位置看亭外景色。
这亭子布置得热闹。月亮落在水面上恰恰偷入灯影中。按照她刚才的吩咐,宫人们应该把亭子的灯笼全撤了。但她没开口,没人敢上前有所动作。
池面微波荡漾,水面下幽深,衬得月色正好,能蛊惑人入水捞月。
姜晏乔再回头。她能看见她死的地方。也是。她能遥遥见到谢南川背影,在亭子里的谢南川转身就能看见她。
可惜她死得太快,没看到谢南川有没有注意到她。当然,要是注意到了也做不了什么。他赶不上。
一命抵一命。她死了,刺客被发现也不用想活命。但抵命没用。她就是死了。
她思绪乱飞。知潼躬身替两人擦拭亭子坐处,将亭内软草垫摆正。
谢南川看着知潼忙碌:“知潼比我更早认识殿下。”
知潼语气淡淡应话:“是。”
知潼安顿好一切,姜晏乔坐下:“我六岁时选伴读女官。知潼自此得了机会进宫。”
谢南川还未坐下,对姜晏乔带着笑意开口,似有感叹:“我和殿下认识才八年。你与殿下日夜相伴,这些年实在惹我嫉妒。”
姜晏乔侧目。谢南川的脸入了她的眼,可惜她病了,这脸没能入她的心。她凭着过往记忆,知道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包括他受伤的那细微凹痕伤。
一如她知道她的驸马是个温柔的人。他不会对人发火,不爱和人争强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