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遂川沾了满身的染料,整个人五彩缤纷的,绚丽得像一道彩虹,贺申一便从凳子上蹦下来,朝他扑过去。
贺遂川连忙躲开,“我身上都是染料,你也想被染花是不是?”说着,他伸手往贺申一白净的脸蛋上抹了一道蓝。
贺申一嘻嘻地笑,也不躲。
等到沈照再见到这俩人,就变成了一大一小两个唐三彩瓷人,看上去格外滑稽,她调侃道:“你俩加一起有没有三岁啊?这么多人呢,别说我跟你们认识啊。”
贺遂川看见她便问:“陈哥呢?”
他其实想问,刚才他们聊什么呢,结果还没等他问,陈哥便走过来一看到他们仨,便大笑道:“你们在这当吉祥物呢?”
沈照赶紧往旁边跨一步,跟那俩人划清界限。
陈哥走到跟前道:“这回啊,多亏了你们,正好我弟弟有间成衣店,走吧走吧,我带你们挑衣裳去。”
贺遂川脸再大也不好意思让人家给自己选件衣裳,连连推辞,沈照则是径直走过来拉住他那摆成风火轮的手,“你先别拒绝,人家让你上去演牛郎呢,你以为是白给你做衣服?”
贺遂川一怔,“什么牛…我不记得我答应过啊。”
沈照心想:本姑奶奶都同意当织女了,你还推三阻四上了?
随即硬拉着他跟上陈哥,“有钱赚你还不干。”
贺遂川:“……”
成衣店的门面看起来很逼仄,仅供一人通过,陈哥引他们进去。
贺遂川进门时都得稍微弯点腰,一进去才发现那小小的四方天地,三个半人都勉强容下,屋里光线很暗,沈照一开始没发现店主的存在,直到陈哥把墙上的开关一拨,她才在灰暗的深处看见了一个坐在床上的人。
那人形容枯槁,好像全身的血都被吸干净了一样干瘪,仿佛是干枯的老榕树,扎根在那矮小的床上,只有那一双眼睛明亮异常,黑白分明,见有人来,才微微欠身,嗓音好像粗糙的砂纸在刺耳地打磨:“哥,你来了。”
沈照一顿,下意识和贺遂川对视一眼,接着都抿了抿嘴唇,贺申一被吓了一跳,紧紧抓着贺遂川的衣角。
贺遂川借着灯光,细细打量了一下床上的人。
他…好像站不起来。
陈哥说:“我带他们过来挑几件衣裳,晚上演出用的。”
店主了然,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成衣,以旗袍和中山装为主,当然也有汉服,细看有点上世纪的味道。
下面夹子上的布料也都不算什么新鲜样子,灯光打上去就好像加了陈旧的滤镜一样,看起来朦朦胧胧的。
沈照想转个身看看另一面墙,都被挤得和贺遂川像两个陀螺一样来回撞,陈哥见状便道:“那你们挑吧,我去看看那边的音响,等好了我再来叫你们。”
屋里这才松快一点儿,沈照看了一圈,点了一件粉青色绣鹤纹的样式,“就这件吧。”
贺遂川刚想说跟她一样,结果发现这事跟不了风,便随口道:“那我要下面这件吧。”
下面这件就普通很多了,粗布短衫,看上去灰蒙蒙的。
店主晶亮的眼睛朝贺申一一扫,“你过来,先给你量尺寸。”
沈照和贺遂川皆是一愣,只是挑衣服又不是作衣服,为什么还要量尺寸,又为什么还要给贺申一量?
这店主身上有种特殊的气息,他枯木一般坐在床上,只有双眼却深邃明亮,说出来的话又莫名让人难以抗拒,他们都没敢多问,只是点点头让贺申一过去。
店主枯瘦如柴的手在贺申一身上箍了几处,便量好了,随即轻轻一笑,倒和陈哥有五六分相似了。
接着,他递给贺遂川一套深灰色运动装,后者不明就里地接过来,又朝他眨巴眨巴眼睛,他笑眯眯地说:“这件是我的衣服,我现在不出门,也用不到,你先穿,把身上那件换下来吧。”
他指了指他身后的一扇小门,贺遂川挤过去,推开,发现里面是一个仅能容下一人的小空间,竟还有一面全身镜,他侧身进去,关好门在里面换衣服。
店主把一个小木桌抬过来,用上面的缝纫机三下五除二就改好了一件旧衣裳,明显是给贺申一穿的。
“给小孩先将就着穿吧。”
贺申一接过来,是个深色的马甲,套在外面刚好遮住衣服上的五彩缤纷,不长不短正合适。
沈照第一次见手摇式缝纫机,她有些时过境迁的伤感。
它已经是古董了,那这家店不也是嘛,现如今恐怕已经很少有人会出来做衣裳了吧。
柯达公司就算是是在破产时期,做出来的也还是全世界上最好的胶卷,可它还是倒闭了,所以即使是像这家店主这样好的手艺,恐怕也很难维持生计了。
普通人就好像微小的沙砾,在时代的洪流里翻来覆去,被一遍又一遍的冲刷洗礼,谁也无法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