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秦婆婆摔着门帘进来了,喊道:“公子,姑娘,吃点吧。”
二人的脸忙不迭地往后退开了,谢不言勾冷月下颔地手尴尬地悬在了空中,谢不言轻咳了一声,不露痕迹地把手藏进了衣袖。
秦婆婆看见这一幕,双手“啪”地捂上了双眼,蹭蹭蹭地后退了几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你们继续。”说着转身就往外走去。
谢不言追上去,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笑道:“都被抓个正着了,还要怎么继续。”
秦婆婆做了馄饨,谢不言很爱吃,中毒以来,冷月还没见他吃得这么香过。
吃过饭,谢不言兴致很高,要拉冷月去外面的河边玩水。冷月担心他的身体,摇头道:“今天我累了,下次吧。”
谢不言还待去拉她,忽然感觉有一滴水滑落到手上,抬起手来看,却是一滴血,接着噼里啪啦,鼻血滴滴答答掉落下来。谢不言只觉天旋地转,像被吸进了一汪深潭,冷月和秦婆婆的身形随着水纹晃动,喊他的声音也像是从水面上来的,遥不可及,而他自己越掉越深,无法呼吸。
冷月瞳孔骤然增大,抢上前去扶住了谢不言,把他抱上了榻。秦婆婆念叨着:“公子这是怎么了?”眼泪哗哗往下掉。冷月看她六神无主,极是惶恐,安慰她道:“秦婆婆,没事,麻烦你去烧点热水来。”秦婆婆“哎哎”答应着奔出去了。
冷月叹了口气,让人心安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忙碌起来。她自己何尝不怕,怕得要死,但她不得不镇静一点。
冷月熟练地给谢不言解衣施针。秦婆婆端了水来,见了这阵仗脚步顿了顿,上前来拧了毛巾给谢不言擦脸,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冷月有意要分散一下她的心神,轻声问道:“秦婆婆,大哥哥,啊,就是谢不言,小时候是怎样的?”
这招果然很奏效,秦婆婆拭了拭泪,思绪仿佛被拉回了遥远的过去,叹道:“公子啊,是我见过的最可爱,最有礼貌,最懂事的孩子。我在这条街开食店已经许多年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正准备收摊,有个怀孕的女人走进店里,饿得晕倒了,我看她可怜,便收留了她,那便是公子的妈妈,阿青。”
冷月忍不住问道:“是谢夫人吗?”
秦婆婆讶道:“不是,姑娘不知道吗?公子并不是谢家的亲生儿子。”
冷月吃了一惊,望向谢不言,心想:“你果真还有很多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心下恍然为什么当初觉得谢不言和谢庄主、谢不语都不太像。
秦婆婆拿毛巾轻柔地给谢不言拭着汗,续道:“后来公子出生了,我老伴死得早,也没有孩子,公子实在太可爱了,我喜欢得不得了,他们母子俩也无处可去,便在我这住下了。阿青没有给公子取名字,说他没有名字,所以我就叫他公子。”
冷月问道:“大哥哥的爹爹呢?”
秦婆婆缓缓摇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公子的爹爹,也不知道是谁,从来没听阿青提过。”
冷月的讶异更甚了,谢不言的身世也挺复杂,身份也不简单,自己好像并没有真正了解他,想起他刚才玩木马的样子,好像又是挺简单的一个人。
沉默了一会,秦婆婆继续道:“阿青心中很疼爱公子,但对他也很严厉。公子小时候的字写得不太好,四五岁的娃娃能写多好呢。阿青很生气,拿手腕粗的藤条打他,我有时护着公子,公子跪在地上,手上背上全是藤条打的血印,颤巍巍地跟我说:‘秦婆婆你让开吧,娘是为了我好。’姑娘,你说,这孩子多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但公子天性很活泼的,很少机会和小朋友玩,他自己一个人也玩得很开心,做玩具啦,下水抓鱼,上树掏鸟啦,我经常满山遍野地找他。为了这些,阿青没有少打他,她一心期望他成熟稳重。”
冷月听秦婆婆说的动情,不禁心生向往,她好想跟谢不言从小认识,跟他一起下水抓鱼,上树掏鸟,刚才谢不言邀请她一起去河边玩水,却没有去成,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一起去。
秦婆婆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不用什么引导,她自己就继续往下说了:“后来公子长到六岁,阿青就把他送走了,我不知道是去哪了。他离开的时候一定是伤心难过的,毕竟是六岁的孩子,可是他却反过来安慰我道:’秦婆婆,你不要伤心,我一定会经常回来看你的。’又对小姐道,’娘,你放心,我一定会用功的。’小小的孩子就这么离开了家,没过多久,阿青也走了。”
冷月又问:“他们去哪了?”
秦婆婆道:“我不知道,阿青虽然和我一起生活了六年多,但我对她的身份来历一无所知,她说,我知道得少些反而更好。我也就不多问,相聚是缘,缘来则聚,缘去则散,也不需要什么事都问得这么清楚。”
冷月道:“他们还回来过吗?”
秦婆婆道:“阿青我再没见过,公子还回来过两次,十岁的时候回来住了两天,他告诉我阿青死了。十六岁的时候回来,他已经是谢不言的身份,然后就是这次了。”
秦婆婆拿手帕拭了拭泪,冷月施完了针,坐在屋内那把童椅上,拍拍秦婆婆的背,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婆婆拉过冷月的手,一双大手反复摩挲着,微笑地道:“如今他带着姑娘你回来了,我老婆子别提多高兴了,我总觉得这世上没人配得上他,我又怕因为这些过往他不会喜欢任何人,你能在他的身边真是太好了。”
冷月脸上一红,想说她不是的,可转念又一想,秦婆婆这点期望,她没必要非要打碎,于是微微一笑,反握住秦婆婆的手。
秦婆婆指着冷月坐的童椅道:“这把椅子,是公子刚会走路时,阿青为他做的。这间屋子,公子走后,少有回来住,也一直保持着原样。”
冷月起身看了看坐着的椅子,虽然略微旧了,但岁月使木纹显得更为质朴,边角处打磨得圆滑,显是用心为孩子做的。
秦婆婆望了眼沉睡的谢不言,踌躇道:“姑娘,公子究竟是怎么了?碍事吗?”
冷月不想惹秦婆婆担心,竭力轻松地道:“无碍,我明天一早就带他去找能治好他的人。”
秦婆婆点点头。
过了一个时辰,谢不言仍是沉睡不醒,往常施针后,他都会半夜醒来,不管是发狂还是如何,可这次他一点醒的迹象也没有,冷月想到最近两天施针,带出的黑血越来越少,颜色也没有明显转淡,再想到他今晚一反常态的劲头,越想越是忧心,越想越是惶恐。
她一刻也不能等了,她拉过薄被,裹了谢不言抱在怀里,推醒了趴在桌上睡着的秦婆婆。
秦婆婆看她的样子,惊道:“姑娘,你要走?”
冷月点点头道:“秦婆婆,我要带他去治病,不能再耽搁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他的。”
秦婆婆泪如雨下,不住地点头,扶着她的手道:“好孩子,公子就交给你了。”
冷月微一颔首,转身奔出院子,一声响哨,藕带得得地跑来了,她横抱谢不言,翻身上驴,闯入茫茫夜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