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缠上的第六十一天】 赵乐俪本是闺秀,自幼时起,便是养就了一双妙手,能为女郎施描红妆,不出多时,她便是为李樯化好了妆。 李樯揽镜自照了好一番,蓦觉惊艳,对赵乐俪的态度也客气了许多,道:“赵妹妹,我很小就跟着李姨学习武艺,不说旁的,我的武功很高强的,以一当十不在话下,今后在徽州城,就由我罩着你,无人胆敢欺你碰你。” 赵乐俪闻罢,失笑,但也恭首道:“好,那今后承蒙李阿姊多关照了。” 李樯挺了挺胸膛,左手拇指往鼻梁下方一揩,豪气道:“赵妹妹,我这便带你去徽州府逛上一逛罢!” - 徽州府下辖有六座县府,各座县镇的百姓,世代捕鱼为生,靠海吃海,因而此间渔业发达异常,其发达程度,冠居北方十一州府之首。 茶山海寨最靠近的一座县府,乃是歙县,歙县的地界内,水系颇多,内有数座内陆湖,在东北山阴一带,坐落有诸多码头,且毗邻泽海,日日有无数船舟出海。 李樯与当地的一些船家乃是旧相识,疏通了一些人际往来,李樯对一位首扎头巾,肤色黧黑的老船家道:“周伯,这是我李姨的贵客,今番要来徽州逛玩一番,不知您能否行个方便,带我们出一趟海,开开眼界?” 名唤周伯的老船家一听是李大当家的名号,态度便是变得特别恭敬,道:“李大当家乃是捍卫我们这些渔民平安无虞的水龙王,我们敬她尊她,今番不过是出一趟海而已,这有何难,两位姑娘且随老夫上船便是。” 赵乐俪是今生第一回出海,见什么都颇感新奇。 她看到滩涂上有诸多津渡与码头,诸多赤着膀子、只着一条苎布袴子的纤夫,正在拉纤,隔着一截不远不近的距离,能够隐隐约约地听到号子声。 周伯注意到赵乐俪的注视,笑道:“泽海上有着六县最大的码头,来徽州的一切船只,都会率先在此处抛锚卸货。” 赵乐俪往那些纤夫身上看了一眼,又见周伯说至此处,面色又凝重起来,低叹一口气:“船业发达,本是一桩好事,只不过,近年以来,朝廷南征北战,赋税愈发重了,我们不论是卸货的,还是跑船的,所挣得钱财,除了每岁交税,连满足基本的温饱也不够。” 李樯听出端倪,凝声说道:“周伯莫不是今日又要到盐岛那一块儿,去采珠罢?” 周伯面上覆落下一抹愁色,道:“最近官府常来催税,但赋税太重,寻常打渔贩渔所挣得钱财,过于微薄,老夫家中也就只有两个儿子够我使唤,我今次吩咐他们二人随我出海采珠,姑且也能填补周家的缺漏罢。” 赵乐俪循着周伯的手势一指,果真看到船尾处立着两个肤色黧黑的少年,一高一矮,身量清瘦,只着一块竹布袴子。 长兄名曰周放,弟弟名曰周渔,二人水性极好,等渔船驶至盐岛附近,只闻一声清脆的水声,便是徒身纵海而去。 赵乐俪看得微微怔然了一下,纳罕道:“采珠之说,从何而来?” 周伯道:“姑娘应当是初来徽州,还不懂此间内情罢,不知你可有听说过这泽海里,栖住着一个名曰河伯的海神?” 一抹异色浮掠过赵乐俪的眉庭,她点了点首,说:“李大当家同我说过,说是官府每岁都会挨家挨户搜检年轻的姑娘,献祭给河伯,以保河伯不发怒,让渔家百姓有个好收成。” “所谓的河伯,不过是这些狼心狗肺的贪官污吏的诓词!打着为生民立命的幌子,行草菅人命之事!” 李樯亦是义愤填膺,对赵乐俪道:“周伯只有两个儿子,并没有女儿,所以官府说为了避免河伯发怒,须让他多交赋税,若是抗命,官府便会收缴周伯的船只,但对于以打渔为生的渔民来说,船只无异于是谋生的重要工具,若是被收缴,无异于是断了生路。” 周伯道:“因此,老夫才不得不让阿放和阿渔出来采珠,不掺沙的蚌珠可谓是稀贵的,那些狗官是认的,可免我周家今岁重税。” 赵乐俪没想到采珠的缘来,竟会是这般坎坷,她移开目色,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松了紧,紧了松,道:“官府常说河伯会发怒,一旦发怒,便会招惹来洪涝之灾,那么,河伯可真有发怒的时候?” 周伯道:“洪涝之灾,倒是常有,老夫在歙县待了几十余年,深晓每逢春夏之交的时节,海上又是刮风又是常掀涝灾,这个时候总会死不少人,直至七年前,新任的知县到任,找那什么风水先生给歙县占了一卦,就有了「生民不敬,引河伯发怒」的说法。” 李樯愤懑地道:“狗屁!都是一通混账话!我不懂风水,但我深晓,那些被献祭出去的姑娘,被我们救回来后,不是疯了就是神识失常,甚至有些被那
些狗官羞辱过了,也不想活了!” “每一年那些狗官都要抓不少姑娘,从老百姓手上榨取不少油水,我迟早要取了他们这些混账的项上人首,替歙县除暴安良!” 赵乐俪沉默地听着这一段对话,不一会儿,海上有了动静,周放和周渔游上岸来,怀中还多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周伯一看到珍珠,绷紧的神经顿时放松了下来,一晌接过珍珠放入提前备好的水桶之中养着,一晌道:“怎的今日回来的这样迟?” 做长兄的周放看了一眼赵乐俪,容色微微通红:“是这样,回来之时遇到了大鱼,就被绊住了几下,还好,今日气运好些,还算是平安回来了。” 周伯招呼两个儿子回舱更衣,赵乐俪忖量一会儿,问道:“采珠是不是特别危险?” 周伯点了点首:“以前本来是老夫去的,但年岁渐衰,身子也不硬朗了,只能让儿子代我受苦了,每个月月初都是采珠日,每逢这日,家里那个老婆子都会为阿放阿渔烧香祈福,望水龙王能够庇护他们。” 赵乐俪没有想到,歙县百姓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 她低低地垂下眉眸,秾纤的鸦睫低低地垂落了下来,翘睫投落下来的睫羽,在卧蚕处聚拢成了一片浓深的翳影。 虽然她知晓,行万里路,才能知晓天地之广阔,但真正深入民间、体察了一番民情,她觉得,自己想得还是太过于天真与简单了。 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她有关。 如此,她能为这些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做些什么呢? 能襄助他们摆脱目前的困境吗? 赵乐俪面色拂掠过了一抹迷惘之色,这时候,就见周放与周渔彼此推搡了一下,迩后周放行至她近前,拿出了一块漂亮的海螺,递呈给她:“赵姑娘,初次相见,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这是我在海底采珠之时捡到的,觉得特别漂亮,遂是送给你。” 赵乐俪怔怔地望着海螺,又看着周家的长兄:“送给我的吗?” 周放道:“我初次见到你,觉得你生得格外好看,这一枚海螺有漂亮的花纹,我和阿弟觉得很衬你,就将其作为礼物送你。” 近旁的李樯,一听炸了:“周放,我们相识这么久,你每次出海,就没见你捡过一星半点的海螺给我! 周放容色赪红,道:“赵姑娘从远方来,乃是贵客,对待贵客,自然要以礼相待,李樯,我们从小就认识,这般熟稔了,送礼自然也就见外了。” 李樯气得说不出话来,就追着周放不放。 赵乐俪见此滑稽场面,眉间的一缕愁郁之色,隐微地淡了几分,心中忽然冒出了一道玄色修长的身影。 若是谢圭璋在场,他会如何想、如何做呢? 没想到才离开茶山海寨不足一个时辰,她就开始挂念他了。 过了一刻钟,渔船将将驶入栈桥滩涂,这时候,忽地看到一群披坚执锐的官兵,从远处的西水关驰驱而至,俨若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迅疾包裹住了整座津渡马头。 为首的一位官员,生就一张马脸,鹰钩鼻,面覆髯须,身着圆领绉青武士长袍,腰悬铁尺,正在将附近所有渔家的壮丁召集在一起,似乎要验察什么。 周伯遥遥一望,勃然变色,道:“糟了,不好,是曹统领!” 李樯捋起袖裾,磨刀霍霍:“这个混账怎的今日又来了,我记得他三日前才收了一圈鱼税,来得这般殷勤,我看他是找打!” 李樯个性十分冲动,等渔船靠岸,便掠起长刀就走上去,饶是周伯想要拦,也拦不住,只得道:“赵姑娘,快阻止她,这个曹贼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若是被惦记上了,可就不好了!” 赵乐俪闻罢,觳觫一滞,搴起裙裾快步上前。 但到底迟了一步,曹统领觉察到异动,目光已经扫射到这边了。 他注意到了李大当家的表侄女,也注意到了身后跟来的一个年轻女郎。 仅一眼,曹统领眼睛一亮。 ——河伯的新娘,有了新的合适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