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第57章 生存计

三月的某一天,回春堂。 “我怀疑隔壁的宋昀公子知道我的身份。”我对周从安说,“要么猜到的,要么他和四殿下有关系。” “这还能猜到?” “他很聪明的。” 周从安当即伸手摆出发誓的动作,“老夫愿起誓,绝没有受四殿下之托给他传过话。” 我摇头,“你本就和我走得更近。如果他真的要安排暗中监视,自不会叫你传话。” “那郡主打算如何应对?” “试探。”我道,“我需要先生帮忙。” - 按我的要求,周从安给我安排了一种病:由于气血不足导致的晕厥,伴有四肢厥冷、出冷汗等症状。我连尸体都演过,晕厥自然不在话下。 宋昀的铺子每天都要出摊,日净收入约有三十,最挣钱的项目是写家和读家——徭役沉重的时代,家家户户都在军营、工地或者州衙有自己牵挂的人。 本着不打扰别人家生意的原则,我把戏幕拉开的时间定在晚上。当宋昀从集市回来,我便提着一盒子春饼去找他。 周从安指导过我,从两眼发白到失去意识就是弹指间的事情。今日临场,我成功地在两个弹指之内完成了闭眼、自然倒下、一动不动三个步骤。我已经提前把嘴唇涂白,袄子里面还少穿了两件衣服。 四肢厥冷倒是做到了,但我现在冷得想发抖。 “朝露姑娘你怎么了!” 很幸运,宋昀没有让我头着地,也没让我冷太久。很快我就被放进一个温暖的被窝。宋昀喊来宋晴,“我去找郎中,你照顾一下她。” 周从安会坐在回春堂最靠门的那张案。宋昀和他认识,所以他会第一个上前打招呼。果不其然,我听脚步声便知来的一定是他。 周从安把脉后说:“肝虚风动,气血不足,白姑娘的晕厥是饮食不佳所致。加上刚才倒地时脑部气血瘀滞,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 “她刚才脑袋没着地,我接住了,也会气血瘀滞吗?”宋昀问。 我从晕倒开始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在我和周从安的台本里,宋昀是不可能接住我的。 事实上演戏的时候我有控制距离,我也不明白宋昀是怎么做到的,他不是已经转身了么?不是说了明天见了么? 周从安的演戏经验还是没我充足啊。望闻问切本就是看诊手段,多问两句不至于被怀疑。如果换作我,我会先把我不知道的那部分问清楚了,再开始基于事实的瞎编。 一阵沉默后,周从安开始找补:“那看来不是撞击所致。” 不是撞击意味着没有理由长期昏迷,而短暂的一下子试探不出什么。 宋昀:“所以……” 周从安:“老夫能否把发髻拆了检查一下?” 宋昀:“晴儿,这你会拆么?” 宋晴:“这多简单,拔那根簪子。” 我的身子被摆弄成侧躺,然后簪子被拔下。 宋昀:“一根簪子竟能挽出这么复杂的发髻。” 宋晴:“二哥这你就不懂了吧,等周先生查完了我教你啊。” 周从安手指划过我的脑袋,然后就没了声,估计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二哥,我给你示范这发髻,你看着啊。” 宋晴把我的头发分成四股,盘来盘去地绕了许久,最后一根木簪插进去。 “搞定。” 这戏真是一点也演不下去了。 宋晴挽的发髻是一点也没错,可是她好像忘了……我现在躺着!侧躺!不是坐着!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撑着手肘从床上爬起来,“无意”地摸了摸自己飘逸的发髻。发髻歪成一团,发簪竖直朝下,原本落在肩头的一绺头发从头顶垂下来。 下一瞬,笑声塞满了整间屋子。 - 第一次试探失败了,第二次很快提上日程。 几日后的傍晚,日落西山,正是城东草市收摊的时辰。我打着路过的幌子,十分生硬地和宋昀打了一声招呼。 “宋公子。” 路过打招呼应该保持一点距离,自然随和满面笑容。可我的表演就像是专程找他有事。 “你来了啊。” “我路过,过江有事要办。” “大晚上的一个人去?乡间田野指不定就有劫匪,不如等我收摊,我陪你。” 这话可以理

解成关心,也可以理解成他是来监视我的,怕我跑了。 “不必了,我和周先生同去。他正好要拜访一位江对岸的名医。” 周从安恰是时候地赶到,出现在我身侧。 - 嘉陵江水流浩渺,闪动着万顷波光。 人之将死的模样并不好演,所以我决定跳过。我们乘船过江后,我自己在荒郊游荡,周从安则独自返回,对宋昀说:“朝露姑娘溺水身亡了。” 对于这个方法,周从安曾评价:毫不伤敌,自损八百。我却觉得话不能这么说,毫不伤敌是我必须做到的原则,自损多少无所谓。 尸骨是不可能让宋昀来找的。周从安一面说尸骨已经沉入江流,一面还说已经请当地熟知水性的村民去打捞。死讯传达之后,周从安便“离开”了,接下来的一切全都是跟踪所得。 宋昀和宋晴来到江边。彼时夜已深,没有渡船,两人在冷风中呆呆地站着。这一站就是一整夜。 这一夜很漫长,长到周从安事后向我抱怨无聊。我深有同感,我在江对岸也无聊得要发霉了。 无聊到发霉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嘉陵江的另一头,会有人为我愁肠百结,彻夜不眠。我心里只有好奇:他是什么心情?会想到我的丧事无人处理吗?会为我难过吗?这难过里头,又有几分是因为我本人,有几分是感叹世事无常? 据周从安长达一天一夜的观察,宋昀没有任何传信或寻求别的力量搜救的举动,没进州衙,也没私下找什么人,只是去回春堂找他打听我尸身的情况。 于是周从安带着兄妹俩渡江。这是暗号,表示我该现身了。 做戏要做全套。我把自己的衣裳打湿,然后自带另一套新买的,借一户人家换上。随后我独自出发,卡在周从安和宋家兄妹上岸的时间节点,与他们在渡头“偶遇”。 宋昀踏上渡头,一身素白,衣袂随风摇曳。他并未走在最前面,但我目光第一个落在他身上。 四目相触,一边是“诈尸”的震惊,一边是重逢的悸动。 - “我后来跟着水流漂了很久,在一个离这里有点远的地方被人救了,他们借给我一身干净的衣裳,许我借宿一晚,天亮了我就自己回来了。” 回阆中的船上,我向宋家兄妹解释着事情经过。 “平安就好。”宋昀垂下眼睫。 “姑娘,老夫来诊个脉吧。” 我很听话地抬手挽起袖子,周从安按我们事先约好的暗号轻捏了三下脉搏,我明白了:宋昀没问题。 “脉象促疾……姑娘可有头昏?” “有一点困。” “可有嗓子疼?” “有一点烧起来的感觉。” “昨晚落水想必受冻了,这是风寒所致的热病。” 热病?台本里怎么没有这一项? 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来真的啊! - 洛阳的冬天是一种扑面而来的寒冷,川渝一带则不同,寒意是渗透在骨子里的。我昨晚过江之后就意识到衣服带少了,哆哆嗦嗦撑过一夜,鼻涕都要在脸上风干了。 宋昀给我披了一件外套保暖,温声道:“又是晕厥又是溺水,姑娘最近莫不是有些水逆吧。将来病养好了,去永安寺拜上一拜如何。” 水逆,真是个不错的说辞。 他当然不知道,这无关水逆。回到阆州之后的两个月里,我拢共两次发热,这是第三次,也是唯一一次让宋昀知道了的。 生存于人人挣扎于生计的市井之间,我不宜露富,除非活腻了。所以即便我有一大袋子的银钱,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裹好几层的绫罗绸缎,取而代之的是薄薄一层麻和纸,再奢侈一些则是粗布。以前一天烧一盆的炭也不再是日常,我只有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才会偷偷取暖。对于本就畏寒的我来说,风寒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 宋昀跟着周从安去回春堂抓药,宋晴陪我回家。 “走我家正门吧。” “我们两家中间不是有门么?”宋晴疑惑。 “我那头锁了。”敷衍之余我又加上一句,“不小心的。” 我不是不小心锁门了,是刻了满墙的墓志不想被他们看见。尴尬之余,我心想,待病好了一定要在墙边种上一排爬山虎。 回家后,宋晴扶我躺到床上。躺下没多久,里门边响起宋昀的敲门声。我当即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 “我去开门。”宋晴道。

“你别去。”我拽住她的手。 “为什么啊。” 对啊,为什么呢? 宋晴又催促:“你这头开了锁不就行了么?正门那么远,二哥人都到里门了。” 我也顾不得什么头晕发热,从床上一咕噜下来,没穿鞋就飞奔到门边。正好宋昀开了门,我脑袋撞在门框上,他拿手替我挡住了。 “多谢。”我微微躬身,径直取过他手里拿的药,“我要休息,先这样吧。” 说罢我迅速关门,把他没说完的“你怎么自己下来了还没穿鞋晴儿呢你生着病呢”隔绝在了门的另一侧。心还砰砰砰跳个不停。 生死时速啊。 宋晴迈着匆匆的小碎步赶来,“朝露你这是做什么啊,我来就行了嘛,你这门不也没锁吗?” 而后她就看到了我刻在墙上的墓志,“这好像是二哥……” 后半句还没出口,我捂住了她的嘴。 “我们回去。”我拉着她一路回房,我坐进被窝,她坐在床沿。 这辈子没这么紧张过。哪怕是进宫面圣也没有。 “刚才你看到的,别告诉你哥好不好。”我从柜子里掏出两个木雕摆件塞进她手里,“这是封口费……的第一笔。我家东西不多,你要什么我以后给你。” 宋晴好奇地打量着我,爆发出一阵逐渐张狂的笑声。 “那一墙二哥的字,你刻的?写的什么啊?” “这不重要。求求你了别告诉他……”我也没想到,有生之年我会用这种话来求人。 “除非暗恋他,没人干得出这种事吧。”宋晴一双眼睛滴溜儿转,像是要把人看出个窟窿。 “那还真不是。”我道,“宋公子不是给我讲过课么?纸那么贵,我们一时兴起就在墙上写了。我就是觉得他字好看,所以不想让它就这么干了。” “那有何不能说的。”宋晴疑惑。 “……就是不想说。” 我的确有一定的胡编乱造临场应变的本事,但目前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可以替代“那就是我自己的墓志”这一真相。 “你答应我嘛。”我扯着宋晴的袖子,“否则……” “否则什么?” 好问题,我也不知道否则什么。 我们之间没有利益纠葛,没有把柄拿捏,甚至没多少交情可言。我能否则什么呢? “否则我就跪下来求你。”说着我就要下床。 宋晴笑得更欢了,“好好好我答应你。” 片刻后她又补充,“有个条件。以后要是我发现了他也喜欢你,我就告诉他。” 我十分无奈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是喜欢他。”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多是这么来的:共同的秘密,或者共同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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