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第15章 银塘坊

掰指头数了数,今天是我来到阆州的第九天。 坊间巷里忽然炸开了锅,纷传着一件事—— 剑南传来一份檄。我没见过原,只知大意如下:我们柔嘉郡主千里和亲,你们却无人迎接,导致郡主和使团走散,不知所踪。现在你们闹了瘟疫,我家郡主染病死了。这件事情必须有个说法。我们本想和和气气的,但迫于你们如此慢待,我们也只好挥师向东了。 “……原来是这样。”房间里,碧环抱膝坐在床铺上思考,脸上的表情近乎凝固。 “什么?” “奴婢明白为什么太妃要郡主的命了。”她眼中升起悲戚之色,“您没得罪她,您也犯不着她‘排除异己’。如此行事,不过是发兵需要一个借口。” “……所以我就是那个借口。”这样一想事情就合理了。棋子嘛,总要物尽其用。我的身份是和亲的幌子,我的身体是瘟疫的载体,现在还要再加一条——我的“死”是开战的借口。母妃这一箭好多雕的手段真是厉害。 “姑娘,奴婢还想到一件事。” “你说。” “此事不好判断,得先出去打探一个消息……”碧环目光转向宋宅。 - 宋宅房里,宋墨成不知多少次拂袖摔笔,“瘟疫闹成这样,没人认领的尸体多了去了,能统计个数字已经是老子尽职尽责。谁知道死的姑娘里有没有叫沈洛泱的?” 我迈过门槛时心中微颤,默念了三遍“沈洛泱是谁我不认识她”,以此来强迫自己冷静。 身侧的宋昀替我说了一句:“爹,朝露姑娘家里今天刚置办好厨具,做了春饼,没忘给咱们尝鲜呢。” “春饼?”宋墨成从满桌的里抬起头,“亲自来送啊,姑娘坐。” 宋昀和我在软榻的几案两侧跪坐。 春饼是我和碧环临时赶制的。前几日忙于置办其他家具,我们无暇起灶,只靠外头的沿街小摊填肚子。可宋家都是些土生土长的阆中人,我们担心今日拿外头的春饼敷衍了事会被发现,所以在实在想不出其他借口的情况下,此情此景反倒让我和碧环生出了起灶的兴致。 “手艺不错。”宋墨成咀嚼着春饼,如是评价。 又说回外头的战事。前朝末年的官健已经不足以应付战争对兵力的大量需求,取而代之的是强征。今日随着檄一同张贴的,还有征兵布告。凡有男丁的人家都开始哭天抹泪。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家郎君身染时疫”反倒成了最好的逃伍借口。对此,官府不得不请郎中来一一查验。这又导致了大量人家给郎中行贿送礼,郎中竟成最大赢家。 宋墨成今日不知发了多少牢骚,包括但不限于“老子下回投胎也要学医”“给他们发药不是让他们抢劫的”“真想把假币当税款交到襄州”,当然,还有上面提到的“鬼才知道上哪里去找沈洛泱”。 宋昀道:“爹,为何不问问他们剑南人,他们是怎么确定那郡主死了的……万一就是个栽赃呢?” “这话你跟我说做什么,又不是我打仗。”宋墨成瞪了他一眼,“那老侯爷倒是快到阆中了。” 话中的侯爷名字叫齐冕,邺山南大都督,名义上管辖山南东道十八州,实际上管辖山南东西两道共三十五州,封爵镇南侯,是我们剑南的宿敌。我在和亲路上就听说过他。罗誉说服我扮作百姓进城时,用的理由就是这位侯爷已经在屯兵了。 “就一篇檄,都不知道哪里传过来的,你怎么问?派人出使?” “也是,没人敢去。”宋昀闷闷地埋下头去。 我好奇地抬头,“没人敢去?” 宋昀解释:“剑南那领兵的将军杀过咱们使臣。” “可是俗话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宋墨成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是真碰上个缺德的,还能怎么办?” “竟有这样的人。”我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这回剑南那边领兵的也是同一个人?” “是啊。”宋昀道,“倒也是个人物。” “很厉害么?我都没听说过。” “这人叫叶兼……有几分奸诈但又谋略不足。”宋昀轻描淡写地评价道。 宋墨成笑骂:“你小子,就知道挑别人的刺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 回屋关上房门,我立马告知碧环:“问到了,就是叶兼。他也算我大舅舅。” 碧环抱着膝头坐在床铺上,久久没有说话。 我苦等许久,却等来这样一句废话:“剑南东境,一直都是叶将军带的兵,也不奇怪。”

“那你又在奇怪什么。” “不奇怪啊。” 我不解,“你叫我去打探消息,难道不是有所发现么。” “这不是怕姑娘您担心么。现在得知了是叶将军领兵,也好放下心来。”碧环语气一如平常,话却说得格外敷衍。 “你有事瞒着我。”我看着她的眼睛,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 碧环一脸无辜,“姑娘好好的疑心奴婢做什么。” 我倍感气闷,心想,下回投胎定要长个灵光点的脑子,把别人瞒着我的事都自己想出来,那才叫痛快。 - 碧环先前叫我去隔壁打探时,用的说法是“看看是不是太妃的人”。 现在得到答案了:我母妃姓叶,这将军也姓叶,两人是兄妹。 母妃已经利用我传播瘟疫,导致阆州病患无数,军营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我的“死”作为战争发动的借口。现在,阆州民生凋敝,剑南士气振奋。对剑南而言这意味着极大的赢面。 看看是不是太妃的人……所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想至此处我如梦初醒,猛地拍了拍碧环的胳膊,“你是不是想说,这一战并不代表全剑南,只是母妃那一党的手笔。事成之后,军功归姓叶的,疆土归姓叶的,剑南的大权……基本也要归姓叶的。” 碧环怔怔地看着我,深邃的眼眸里闪着微光,“姑娘,您真的长大了。” - 历史上每一个傀儡皇帝的背后,都有一个垂帘听政的太后,或者一个只手遮天的权臣。在剑南,我十一岁的弟弟就是个那个傀儡“皇帝”,我母妃叶繁是“太后”,叶兼则是权臣。 而剑南的情况还没那么典型。剑南没有皇帝,剑南王只是一个前朝藩王,打着前朝大陈的名义,用前朝皇帝封摄政王的临终旨意实行统治。而前朝皇家并不姓沈,所以剑南王哪怕手握帝王般的权力,在名义上,也和剑南其他人一样,都是臣。换言之,即便有人取而代之,那也不叫篡位,而只是臣子之间的争权夺利。 这一战后,叶氏一党少则占领阆州,多则攻入荆襄,总之扼住剑南和中原之间的咽喉不成问题——这个结论是我在隔壁听来的。宋昀无官无职,却也关心天下事,和宋墨成商讨了好一阵子。我听得云里雾里,只记下这一句结论。 “越来越乱了。”我分析到这里已是一个头有两个大,“一个剑南就让两边乱成这样。若是荆襄一带再分裂一个什么王出来……” 碧环一脸无奈,“姑娘,奴婢就是怕您又做什么不顾自己的傻事,才一心瞒着您的。” 我陷入沉思,“……你确实了解我。” 碧环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不是吧!您还真要……” 在她惊讶的目光里,我点点头,“去州衙。” 我主动跑到州衙说“我就是郡主,我还活着,你们别打了”,怎么看都像是有个蠢蛋郡主投敌了。实则不然。连我都能看出来这是党派之争,剑南那些个绝顶聪明的官员一定也能。我还活着,并且明面上成了人质——哪怕剑南可能没人真的在乎我的命,那么剑南的主和派,或者说沈氏一党,就有了反对的余地。 碧环蔫蔫地靠着墙,脸上写满不悦。 “怎么了。” 她抬眼看我,“奴婢想劝您别去,但又觉得劝不住您。” “……你确实劝不住我。” “郡主,眼下这么安稳的生活,您就一点也不眷恋啊?” 眷恋吗?也许吧,但不重要。现在摆在我眼前的问题关乎边境战事,两国邦交,乃至数万兵卒百姓的生死祸福。和这些比起来,我的那点眷恋实在不算什么。 - “我已把你们托付给隔壁,用的理由是我要去利州寻亲,你们别说漏嘴。曹四和玉芝不是身子好些了么,痊愈后就自己照顾自己,别太麻烦人家。银子我留了二十两,省着点用。药方我给你们写了一份备用,玉芝你贴身拿着。晚些时候,我来找你们。” “姑娘,你们到底去哪儿啊?” “剑南太久没消息了,姑娘要想办法去打探一下。”碧环替我编好了理由。 这些天来,窦小七日日带两个工友来帮我重建主屋。废木料已经清理完毕,打槽后的土地裸露在外,我的设计图也出来了。本来不日就可以动工,现在却不得不编理由延期。窦小七问我:“姑娘,你去寻亲要多少日子?我要去服役了,过二十日才能回来,你这里……还打算等我么?” 我心说我可能一辈子也回不来,索性搪塞道:“我大约走得比你更久。待回来了,我去找你。” 宋昀那边,我

用的理由也是寻亲。他以为我还会回来,所以我要还《孟子》他没答应。我想,他家藏万卷,总不差这一本,我索性自己带在身边,应该……不算过分吧。 最后,我看了一眼碧环,她的眼神格外坚定,“奴婢跟着您。”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至于昨天说的去州衙登记户籍,现在来看也不必了。就当白朝露这个人没有存在过吧。 吃完最后一顿家常便饭时,外面天气正晴好,几缕阳光驱散了多日的阴霾,在天井里投下一片温暖的橙黄。碧环从偏门进来说:“隔壁宋参军出门了,穿的是官服。” “出发。”我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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