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的梦?” 夜深,人们还在欢腾,像是不知疲倦。 微生梧站起身,扫一眼提问的夏知微,把最后一块不知哪来的土豆塞进她嘴里,答非所问一般:“吃饱了。睡觉。” “啊?”夏知微看梧哥起来,也跟着收拾,不忘问:“梧哥去……” “我去清查最后一处封印,如果一切顺利……”微生梧淡淡笑了一笑,火光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沉静从容。“就能去溁洲了。” 溁洲……天机阁主阁离它其实不很远,主要是问天涯难爬。微生本家就在雍州,溁洲时从雍州硬生生分出去的地儿,自然离着也不远。还有梧桐巷,也在雍州。 夏知微愣着神目送梧哥离开。 修长明晰的指节掰断树枝投掷火中,向不旺的火堆里又填了几根柴禾,噼里啪啦。但旁边的小姑娘呼吸清浅匀称,蜷着身子抱着兔绒娃娃,身上还盖了一张不小的毛皮——睡的很香。 天色将明未明,微生梧的视线在转过夏知微的衣襟时沉默一瞬,蛊蚕的丝质襦裙,蕴养魂魄又舒适透气,唯一的缺点是不大耐皱,小孩儿醒来……怕是要心疼。 关于袁茗卿的影像依旧放着,那里天色昏沉,可能是风雨欲来。所有人都已沉沉睡去,歪七扭八。 ——里正倒在妻子脚边,弟弟趴在姐姐身上,姐姐搂着弟弟的脖子,桐桐脚下踩着袁茗卿的肚子,送饭中蛊的小姐姐摸着桐桐的鞋,笑容满足。 火堆渐渐灭掉,留下后的余烬。 微生梧散去追踪水像,一腿盘着,一腿支开,坐姿难得的颇为放荡不羁。随手拿丝帊抵了唇,闷咳两声,漱口,擦净。 扔出五六枚铜板,微生梧看也不看,觉得今天也不会下雨。 或许吧? 等了一盏茶,空气白的更显眼了一点,但太阳没露脸,没有雾气,也没有风。 等了一炷香,撤了结界的周身也不见声响,没有鸟鸣没有兽吼,没有阳光,云也很少。 等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等的主人也没来。 没有白等,微生梧利用这段时间织了一个梦,也是美梦。放在夏知微眉心。 小孩儿其实很想璃哥儿啊……也不知道昨晚陪着看着到了几点,才挨不住无意识睡过去。 此地的主人一身酒气过来,又被微生梧挥手停在远处。 鸠占鹊巢,夺主喧宾。 真是可恶极了。微生梧看另一个小孩儿一派可怜兮兮的样子,想了想,给夏知微设了一个护罩加一个音障,招手。 骨骼轻的人、不,兽,跑步也有优势吗?衡谷窜进园主的怀里,嘟嘟囔囔什么“你没有……我都怕打扰你……” 微生梧拍拍衡谷的脊背,从颈骨顺到尾椎,“不会。” 衡谷开心起来,即使他不确定园主答应的是哪个不会——不会找另一位主人?还是它这只小宠永远对于主人都不会是打扰? 心满意足撤掉禁制,虫鸣、鸟叫、太阳高照……不,并没有,微生梧没被浇个透顶还要靠衡谷反应快做了个遮雨结界。有点发虚,“我……我一激动,忘了还在下雨……” 微生梧垂着眸,不辨喜怒。 衡谷着急起来,顺着胸膛拽着衣襟爬上去扒园主的脸。 微生梧眉尾抖了抖,没躲。他被压在草地上,一株草芽微微摇晃,不知是试图躲开这庞然大物带来的无妄之灾,还是妄图接住那脊骨伶仃遮掩下的摇摇欲坠。 微生梧仍然一副温的样子,看起来相当好脾气。 ——只是这个姿势……不知源头在哪总之终点从食道呕上来的血液没能顺利流出,反而重新呛进气管。 衡谷吓得毛都快炸出来,又是拍背顺气又是漱口喂水。 微生梧的体面与风度难以维持,一时咳的昏天暗地,长眉不适地蹙起,眼尾潮湿绯红,手背上淡淡青络缠绕,纤长的手指攥着一点点身旁人的衣袖。 没有绝世强者的意味,反而可怜极了。 “衡谷,”微生梧稍微缓上一口气,呛是真呛,咳是真咳,难受也是真难受。“……你听我说。” 衡谷把注意力勉强从丝毫不引人注意的、被园主攥着的衣袖上移开——事实上那力道实在轻的很,不知是园主咳的一时失了力气,还是溺水之人下意识的抓握——若非心怀鬼胎的人,根本注意不到…… 如果夏知微还清醒一定非常惊讶,衡谷的双瞳褪去银色,逐渐显出幽绿的瞳光。 ——这样就与‘大人’,有一个非常明显的不同了,您不必因此怜惜。衡谷微笑地点头,极尽谦恭
与礼节。 一定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绝不是对于园主无情的绝望,血一点点凉下去——像是要恢复它原本的样子。 “园主,请讲。” 他的一切都是园主赋予的……其实衡谷想不出,园主做了什么或者想要什么,以至于需要在他面前,委婉——折辱己身。 “……四方玉镇不住封印在迷谷的天煞了,已经出现破损。” 没有关系,可以修复。衡谷目不瞬。 微生梧被扶着坐起来,摊手。掌中有四片拼起来成为一个圆的翠色玉环,其上缭绕着黑红和锈斑。 “您!怎么……”取出来了? “我想了想,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即便进行修补,四方玉也很难恢复如初,效力定大不如前。一旦封印破碎,后果不堪设想。” 衡谷凭本能的直觉,那不太妙。骨缝里沁着寒气。 “索性取了出来,换了另一件东西进去。” 嘶啦——图穷匕见,冷意终于插进骨髓。衡谷几乎痛恨自己那么精准的兽类的直觉。 “您知道,没什么比四方玉更合适的了。”他尽量稳住声线,但心脏过快地跳动让一切都有种轻飘飘的不真实。明知徒劳地进行无果地诱劝,“四方玉是妖族至宝——” “还你。” 怎么,可以这样轻描淡写呢?衡谷的手抖得接不住四方玉。园主,园主是知道当初他为了拿四方玉做阵眼封印天煞和其他族长们废了多少口舌,甚至不乏动手见血…… 接不住,就不接了。四方玉摔在草地上。衡谷机械地牵出一张笑脸,主动问:“那,既然不是妖族的东西,是不是,需要【请】天机阁派人来看守呢?” “自然。” 衡谷僵硬地站起,“那本座,先去,做些准备……招待贵客了。”踉跄地转身,像转过他狼狈的样子,奔走,也一如逃避。 温热的体温离去,失去牵引力量扶持的身体重新躺回地上。稚嫩的草芽无措地磨蹭微生梧的衣料,像是想把他搀起。 白玉一般的手指抠进泥里,微生梧借力起身……“不对。” 弯腰,他碰碰冰凉的玉环。不是,可刚才明明有魂魄的波动……难道是哪棵草生了灵智? 微生梧屈膝半跪在地上,一株一株地辨认,头昏昏沉沉,眼前也一阵一阵地发黑,进度有些让人烦躁的慢——皮肤上无预兆地裂开数道伤口,血液嘀嗒。 快一点……反正不用也是浪费,找到那个小家伙或许还能赠ta一场机缘。 不是、不是,不——微生梧面无表情凝视着那棵“草”。 “草芽”被盯得不自在地扭动。 确实不是生了灵智的……那魂魄有些微弱……如梦初醒般地,微生梧撤掉笼罩在夏知微身上的护罩和结界,同时打消带着知微直接去天机阁的打算。 微生梧倒在目标草的旁边,五指张开虚虚盖住,合眼。 近乎汹涌的魂魄包裹着“草芽”——夏知微,但丝丝缕缕地吸入体内时却通通淬去属性化为最本质的能量,易于融合。 哥! 微生梧没有应声,合着眼,只有五指仍然撑在草芽上空。像天柱擎苍,也像囚笼。 对……她没喊出声来,梧哥当然听不见不会做出回应…… 幻形术怎么变回去来着?夏知微一边试图抵御不断从梧哥身上逸散出来又融进她体内的识力,一边扛着不明原因的欲裂头痛,调动灵力施展幻形术后半段。 怎么……不好使了…… 草芽反常规地在正午凝出一颗露珠。 夏知微恨不得打死想要在梧哥显摆的自己。 ——梧哥按约定教过幻形术,但夏知微当时只做到了背记口诀,并未成功掌握。熬了大半夜后一觉无梦,可能迷谷森林灵气丰沛生气充裕,夏知微灵光一现成功用出…… 本来这件事在梧哥回来后就应该结束,明明夏知微可以感觉到很轻易就能变回去,接下来夏知微展示一番,梧哥在夸一夸也就完美落幕。 偏鬼迷心窍……夏知微想给梧哥来一个“惊喜”。 然后梧哥就给“夏知微”——一株草芽她无辜的本体罩上了一大堆东西,不知怎的——夏知微猜着可能她第一次使幻形术就用了太久出现副作用,头痛欲裂。 好容易挨过(习惯)了,嘶——想想真挺疼的……把疼懵了的脑子恢复清醒,就撞上了衡谷仙君(单方面)和梧哥争吵…… 说不上是什么心理,夏知微没有露头,也没有出声,甚至还拿着去岁梧哥给的平安结求了求佛祖保佑——
保持住草芽的形态不要掉链子啊……也被梧哥看出来啊…… 好么,不掉链子,似乎梧哥直到一点一点细查之前也确实没看出来,似乎挺灵验——个屁!她变不回来了! 梧哥!哥,你是我亲哥……您都知道是小的了,在渡灵识之前能不能先把她!变!回!去! 现在这样……她怎么把梧哥挪到一个差不多点的地方——还有……梧哥是睡了还是,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