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时间,秦川和沐云也接收到了讯息,起身站向路边。 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心里其实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那便是,如果对方不是洛林,那该怎么办? 随即,却又都释然。 终究是他的选择,洛林走时,骑于木牛流马之上回头那瞬,诚然是释然的。 木牛流马走近,骑在上面的人,果然是洛林。 至少看起来是那样。 所有人都走出家门,站在道旁。 只有师古,依旧神情专注地在解傀笼,好似周遭一切同他没有半点关系。 洛林愈发地瘦,坐在木牛背上摇摇晃晃,身体状况很不好,但一双眼却含了精魄一般地亮。 所有村民在看到这目光的瞬间,下意识就低了头。 这是他们认可和熟悉的,需要臣服和听从的对象。 只是,秦川和沐云都看出,洛林的眼神涣散,自始至终都没个定焦和聚点…… 然后,猝不及防的,洛林跌落木牛之下。 头朝下,脑袋重重磕在结实的石板路上,再也没了动静。 所有村民呆如木鸡,却没有人敢于上前。 还是秦川和沐云,第一时间扶起瘦弱不堪的洛林,确认对方只是太过疲惫昏睡过去后,将人带回了师古家中。 洛林这一睡,足足睡了三天。 其间,安静得像个孩子,没有咳嗽,没有哮喘,呼吸很平稳,连惯常有些微微皱起的眉,也无端舒展。 记得众人连夜赶路来机甲村时,洛林一刻安稳的觉也没有过。 三天后,洛林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满室的阳光,阳光落在屋中,有淡淡的灰尘随着光芒起舞,甚至还有些动物的软毛混杂其中,浅浅的黄…… 几乎在看见灰尘和软毛的同时,洛林条件反射地就要去捂自己的口鼻,这些东西,能让他发起哮喘。 但随即,平顺的呼吸里,洛林捂着嘴,先是茫茫然,而后便是低低地笑。 一开始笑得很小心,像他一贯以来不能大跑大跳,不能肆意欢笑一样,之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很快,惊动门外的人。 首先冲过来的,是一只带着野花花环的黄狗,朝他咧着嘴,摇着尾巴,身后跟着两三只奶胖奶胖的小奶汪,悄没声息地伸着小胖爪踮着后腿墩想爬上门槛,试图越进门里。 而后则是灰头土脸正在同灶台抗争的秦川,和袖子高高卷起,正在收拾细鱼的沐云,最后才是刚刚从外归来的师古。 看到眼前场景的洛林,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太过违和。 看到师古后,众多聚在门口的脑袋又才顺次一一让开,先是沐云、秦川,而后才是黄狗和奶汪,有一只奶汪尤其胖到腿短,先前冲得狠了,卡在门槛上一时进退不得,是黄狗过去叼着后勃颈才将它带走。 洛林便笑得流出了泪。 只是,那泪是无声的。 “你是谁?” 开门见山,师古立在床边问的第一句话就直击灵魂,而他眼底隐藏的众多情绪里,也有一抹,就名为杀意。 “林洛,”洛林将双手覆在脸上,再拿下时,已没了泪花,“你们也可以叫我洛林。” “关于洛水林家那个故事,有多少是真的?” “没有救过你的亲人,但我父亲确实研习过傀术,也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成功。” 洛林很聪明,自然知道师古想问的是什么。 果然,师古眼底某种名为希望的东西渐渐淡去。 “她呢?”问的是朵朵。 “走了。”身为医者,即使明白师古心中的恨意,他也不愿意称呼一人离世为死。 “心传成功了?” “成功了。” “你怎么证明?”师古目光灼灼,屋外,也停了柴火的喧嚣,就连小奶汪也知道闭紧了嘴,一声不吭。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你不知道的秘密,关于你父母和哥哥的。” 洛林的话很轻,师古却捏紧了拳头,咯咯地响:“说。” 洛林看了看师古,淡淡道:“你难道从来不好奇,你们兄弟俩名为双生,为何他却显然知道得比你多?而且……” “怎么?”师古咬牙。 “而且,为什么你们明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机甲村的人却完全认不出你来?” 师古脑中轰然一声,联想起哥哥说过的话,他忽然也都明白了。 <
> “因为,机甲村里早就傀多人少,甚至可以说,在这样的环境里,”洛林依旧淡淡,“所有的人,都是傀。” “你父亲和母亲也是。” “他们无法抗拒机甲村中关于傀人的约束,在离开机甲村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而后生下了作为师家传人的你们。” “可是,母性使然,在父亲和母亲苦苦哀求也无法保全两个孩子的情况下,母亲短暂地达到了完傀的境界,她对全村人进行了洗脑,让所有傀在看到你们时,根本区分不出你们长得是否相像。” “而且,父亲为孩子留下了做不完的解密机关,那些机关里,隐藏了这一真相,这就是哥哥从小就喜欢解锁各种机关,又乐此不疲还知道得比你多的原因。” “而后,哥哥继续利用母亲当年布下的局,成功识别出非傀的人,并将他们一一猎杀……” “谁允许你这么说我的家人!!!” 师古突然掐住洛林的脖子,手臂上青筋毕露,几乎瞬间,洛林脖颈和脸上的血管全都突起,眼看着脸就变作绛紫色。 可是,洛林竟然并不反抗,只是笑。 笑到最后,是师古先自松开了手臂,颓然坐下。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师古问,“我解开了所有的机关也没有找到这些事情的答案……” “我承袭了上一任完傀的记忆,虽然不是全部,也还在融合,但……” “可是!”师古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我什么都不懂……” “不,师古,”洛林的语气里有了一些不属于他的深沉,“你什么都懂,也都记得,你只是因为有一个好哥哥,就把本该记着的东西都暂时忘了。你的哥哥也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才用自己的死成全了你。”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师古第一次直面哥哥的问题。 “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只有你可以,他也不行。” “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搭上这么多条命?!!!” 师古情绪再度有些失控。 洛林静静看着他,许久才道:“好好想想吧,他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那些事情就在你的记忆里,你迟早会想起来的。” “他曾经委托我存放过一个箱子,”沐云适时说话,“他说过,有朝一日如果需要,请我交给另一个他。” “那是什么?”师古犹如抓到救命稻草。 “我不知道,我没打开过,不过,”沐云道,“你们要是聊得差不多了,秦川准备了一上午,说要请大家吃饭……” 话音刚落,门外烟尘滚滚,是黄狗带着奶汪集体跑路了。 因为,锅盖还未掀开,一股混合而且诡异的味道已经在空气中扩散,闻得人有些发懵,以至于大脑和嘴巴一时之间竟然都有些卡顿,无法准确定义和形容这股味道…… “我需要禁食,”洛林轻轻盖好棉被,躺得乖巧,“至少三天。” “巧了,”秦川已经将一整锅东西连锅端了进来,“你正好睡了三天,禁食完成!” “你呢?”灰头土脸,满身烟火里,问的是师古。 “我……”师古挠挠头,“有个机关……” “不急不急!吃了再去!”说罢,已经在他手里按了碗筷,碗筷是小冬端来的。 “我呢?”沐云卷起袖子,主动上前,很给面子。 “你?”秦川勾唇,“该做的做完了?” 闻声,沐云顿时哑火,拿起一只在灶膛中烤熟的红薯,懊恼地出了门。 眼神和遗憾之真挚,一瞬间让师古和洛林合理怀疑,锅里的东西味儿虽然不大友好,但吃起来难说是另一种境界,于是,抵触情绪一下子少了不少。 可是,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惊喜,而且更多的惊喜还往往在于,你以为它不过如此,但实际上,它还能再给你一个暴击! 秦川的料理就是如此,吃起来比闻起来还要可怕万倍。 以至于,洛林本来好得差不多了,又多在床上躺了两天。 而师古还好,只是因为脸太绿,状态有些差,于是,最后一个机关也足足解了两天而已。 出了这么一个插曲,两天后,众人齐齐聚在村口,离开此地的决心史无前例地统一和高涨。 只是,机关阵法已经变动,他们错过了出村的时间,如今再走,不知又要遇到什么。 不过,看沐云和秦川老神在在,师古和洛林有理由相信,在这段时间里,二人也没闲着,必定早就研究出了出村的路。 <
> 黄狗带着奶汪和村里的一群鸡鸭来送,小冬肩上用布兜挂着南瓜和红薯,整个人沉甸甸地缀在一旁,不知该往何方。 除此之外,其他人依旧保持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规律,好像并不在意众人的去留。 “来,小冬。”秦川招呼小冬过来,然后取下他肩上的布兜。 小冬不肯,那是他攒起来的口粮。 直到师古开口,小冬才乖乖放下,依依不舍的眼神,像被迫割舍年少的欢喜。 众人于是也站在机甲村口,最后一次回望这个与世隔绝仍旧保持着古老生活习惯的村庄。 “就这么离开了,没有问题的吧?”秦川有些不确定地问,毕竟如今洛林的身份已经不同。 “能有什么问题?”师古幽幽道,“你瞧,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们仍旧生活得好好的,就算所有人都死了,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咱们啊,也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说话时,师古看向的是洛林。 洛林点点头,转头看着山外的世界,对他来说,那儿才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秦川道,“我在游戏里遇到过三个机甲村的人,在村民中我也听到了几乎同样的声音,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如果是,那些人就可能都还没死,还生活在机甲村中。 可是……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师古道:“你确定你真的听见了吗?” 洛林也道:“或者说,你就那么确定声音是同样的?” 秦川愣住,想起先前被魇住的洛林和沐云,他们那时,一定也是看到或者听到了某种足以让他们深陷其中的存在。 “除了机关机甲外,机甲村还擅长攻心暗示,很多布局和机关本身就有扰乱神思,攻心为上的设计蕴含其中,能够乱人心智,更何况,”洛林解释,“你遇到的人本就同机甲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终于,秦川点头,也转过了身子,面朝外面的世界:“那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