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名托着下巴,艳丽无暇的面容在烛光下更显得摄人心神,他似笑非笑道:“今日那些百姓倒是起了反抗之心,只不过听说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 “所以你便想煽动这些百姓的情绪,来一场东都暴动?”赵无名依旧笑着,可那眼里却没有任何温度,他将折扇在桌子上敲了敲,道:“你可知,这是造反的?”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赵大人觉得是东都的百姓重要还是这么个昏庸贪婪的暴官重要,长久下去,东都必然是个隐患,我不过是想提前解决这事罢了。” “比如说?” “鼓动情绪,制造舆论,传到京都,介时我便去击鼓告状,有八分成功面圣的概率。” 刘湘玉啊刘湘玉,此人竟是将他也算计进去了。 好一个揣摩圣心,好一个八面玲珑的人! 这哪里是告御状,明明就是逼天子见她! 赵无名脸色黑的跟锅底一样,从未有人敢如此戏弄他!如若自己不知情,恐怕还真会去见一见刘湘玉,此举虽大胆,但也定会欣赏她的聪明忠勇所。 说不定自己还会多嘴问一句当年抄袭一事,而后者被翻出来重新讨论,介时刘湘玉清白得证,又成了那风光的‘第一才子’。 好啊,好得很! 赵无名气的牙痒痒,明明自己这个跟皇帝私交甚笃的密探就在她身边,可她却从没将自己放进计划中。 不得不说,赵无名实在心思缜密,片刻不到就想到了这么多,但也跟刘湘玉的计划差不多。 刘湘玉仅凭那篇《长乐赋》就被当朝太傅大力称赞,那就说明她身上一定有被这些统治者欣赏的地方。 刘湘玉只肯将事情做到毫无转圜的余地,她只肯逼着自己向前,也不考虑这件事的后果。 赵无名气的想将这人的脑袋砍下来,看看到底是比常人多了什么。 “又是要劫狱又是要暴动,刘大人,你为何像是如此简单粗暴?若成功后人人效仿,皇权岂不是会被动摇,见了你又如何,若被皇上知晓他被摆了一道,你的脑袋便别想要了。” 这么生气做什么? 哦,差点忘了,这人是皇上那边的。 以及,赵无名是不会将他二人的话说出去的。 她垂眸:“我将无名兄引为知己好友,说话方才大胆了些。” 赵无名刚要高兴些。 便又听刘湘玉打马虎眼:“咱们圣上年少有为,仁慈宽厚,定是忧国忧民的贤良君主,小人也相信在圣上的统治下,大祈定会越来越好。” “你每次溜须拍马的时候都很敷衍,我便看你这官之道能行多久。” 刘湘玉就像一只呆狐狸,足够聪明,却很是懒散,哪怕狐狸尾巴被人揪住了她也懒得动弹。 就想着说两句好听的话逃避过去,她懒得解释自己大逆不道的言论思想,清高不成,低头不肯。 比她的章还要多样 。 “都是圣上把咱们教得好,乃大祈百姓之福分。” 赵无名:…… 总觉得她在内涵朕。 “这刘山五是不打算进来了,山不就我,我来就山。无名兄,你说这刘山五在想什么?” “在想吴涛怎么办,或者担忧他儿子的仇能不能报,再有就是西郊一事,活下来的人多多少少知情些。” 赵无名回答的干脆利索,便也问道:“那玉郎来猜猜,这刘山五可会说出点什么?” “不会。” 刘湘玉招呼小二点了饭食,在等待的过程中又说道:“刘山五刻意隐瞒他儿子痴呆一事,便是看看我还会不会主动调查,所以他主动提及卖了西郊的田地。” “可事实上西郊早已成了毒林,东都本没有人会提及此事,所以我在王安权那里说到了西郊,他心知王安权会说谎,便更能引起我的好奇心。” 赵无名接着道:“刘山五听闻你是探花郎之兄长,便从言语中将我们往西郊引,此事有两种结果,但每一件对他来说都有利无弊。” 两人默契对视。 赵大娘不知何时依旧收了眼泪,呆坐在一旁,气氛更加安静,刘山五这边缄默不语,依旧握着那块玉佩。 赵无名指了指他手中的玉佩:“如果玉郎死在了西郊,那身为他弟弟的探花郎势必不会善罢甘休,首当其冲怪罪的便是王安权,再加上你手中的玉佩作为信物,那探花郎定有七分信你的话。” “其二便是现在这种局面了,我没有死,你可信了我的真心?” 刘山
五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猛地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抖着嗓子说:“还望大人帮草民,草民再不敢隐瞒!” 这老头可真是个人精。 刘湘玉抿着嘴,“那你猜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刘山五不敢说话。 而后,她听见刘湘玉说:“救吴涛。” 黑沉沉的夜压着屋顶,惨白的月光映在树杈上,随风一动,便吹得地上忽明忽暗,鬼影重重,虫鸣隐隐。 漆黑的牢狱里阴冷潮湿,烛火摇曳,在墙上拖出一条极长的、似长蛇般诡异的影子,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只一声,便又停了,随后便听得有人骂道:“你他妈还敢咬老子!看我不弄死你!” 吴涛的嘴里叼着一块肉,他死死盯着王安权,哪怕被踹到在地也不肯泄出一丝声音,他一口将嘴里咬下来的肉吞下去,痴狂的笑着:“好啊!畜生!你最好今晚就弄死我,我死后也要报仇,食其肉啖其骨,而后将你的魂魄拖进十八层地府,叫你日日受我亲人受过的,挨过的!” 王安权的耳垂被硬生生扯下来一块,他疼的龇牙咧嘴,肥胖的脸上缀满了细汗,他一手捂住耳朵,抡圆了胳膊朝吴涛扇过去。 便是又听见一声惨叫。 赵淇风黑着一张脸,对于来当刘湘玉的苦力这一事很不乐意。 他愣了一下,语气十分不善:“什么声音,王县令在动用私刑?” 站岗的两个衙役面面相觑:“刘大人,您还是请回吧,县令说了牢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刘湘玉脸上丝毫不慌,温和道:“本官乃东都县令史,对此案亦有过问记载之权,你们敢拦我?” 只是这越温和的声音反而令人惧怕、猜不透。 一字一句就像威胁一样。 听说他们这个刘大人的父亲和兄弟都是在朝廷能说的话上的人,就单论今年风光无限的探花郎也是他们县令吃罪不起的,更何况他们这种小角色。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刚要说什么就被打断了。 “在吵什么?” 声音顺着酒气传来,眨眼间这人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离得近了就觉得自己身上也沾上酒味了,刘湘玉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仰头看向他。 “典狱长,刘大人非要进去,可县令说……” 原来是典狱长。 这人长的倒是很英俊,他生了一双很是犀利的鹰眼,鼻子挺拔,薄唇更显冷酷无情,暗绿色的箭袖长袍让他多了一分侠气,不过剩余九分全是死气沉沉的疲惫感。 刘湘玉看人向来准,她觉得这个人更应该在江湖上一样。 “放他们进去。” 赵淇风冷哼一声,“刘……刘大人,我们走吧。” 周子扬走在前面为他们带路,他手里拎着一壶酒,几乎是走三步就要喝上一口。 “你叫什么名字?” “周子扬。” “他们好像更听你的话。” 牢里几乎没什么犯人,甚至连看管的人都没有。 刘湘玉感到奇怪,这里就跟空了很久一样,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周子扬主动道:“牢里不留过夜人。” 不留过夜人,这是什么意思? 不待刘湘玉细想,一道尖锐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贱民!居然敢行刺本官,来人啊!” “刘大人,到了。” 周子扬微微侧身,似乎是想让刘湘玉更进一步看到里面的情形。 王安权的手背上插着一块瓷片,他的另一只手举着满是钉子的棍子就要往下打,高高扬起,嘴里不停叫骂,而躺在地上的吴涛显然已经不省人事了。 刘湘玉暗道不好,急切的跑过去。 “王安权!” 在王安权那一鞭子即将落下来的时候,刘湘玉下意识挡在吴涛身前,王安权耳朵被咬了一块,疼的眼冒金星,所闻所识皆不真切,满腔怒火让他无处发泄。 刘湘玉只感到一阵疾风掠过,随后就是什么破碎的声音,然后她就看到了王安权捂着胳膊惨叫的样子。 地上是碎了的酒坛子,还有一锭银子。 赵淇风将一锭银子塞进袖子,看了一眼周子扬,刚刚他几乎和自己是同时出手的,可他不怕得罪王安权吗? 他责备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方才有多危险?” 刘湘玉捡起那锭银子,塞进了赵淇风的手里,笑道:“我觉得你会保护我的,赵无名说的。”
她又对周子扬道谢。 王安权这么一摔又清醒了些,他眯着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急促的站起身子:“刘湘玉!你要做什么?” 刘湘玉拱手,依旧和第一次见面那样温和:“此案蹊跷,还有许多细节有待考量,还望大人通融。” “放肆!他明天就要被砍头了!你还想劫狱不成?!他刚刚还想杀了本官!” 刘湘玉看都不看他一眼,将自己的外面的衣袍脱下来盖在吴涛的身上,很是费力的撑起他。 “小风,我们走。” 忽然手上一轻,周子扬径直接将吴涛背了起来,他走了一步,见没人跟上来,疑惑道:“不走吗?” 刘湘玉:…… 赵淇风:喝醉了? 王安权怒目圆睁,可喊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他骂道:“周子扬!你做什么?!你是不知道谁是这里的主人了吗?” “刘大人,再不走吴涛就死了。” 周子扬皱着眉说了这句话后就往外走。 事情进展的似乎有些顺利了,谁能想到诺大的劳营居然连个守卫都没有,刘湘玉搞不懂这奇怪的典狱长,心里到底存了一分警惕。 “刘湘玉!你嚣张至此!本官要告你扰乱官场,目无法纪!” 刘湘玉突然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吗,正巧我也要告你,滥用私刑,杀人灭口,欺压百姓。” 王安权被她这阴恻恻的笑吓得一哆嗦,“你这是死罪!” “我从来都不怕死,你最好闹得大一些,闹到京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