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赵无名有些恍惚,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的声音和刘湘玉的太过相似。 “郎君有礼。” 刘湘玉下意识转过头,看向那名动上阳郡的花魁娘子。 “小满娘子,瞧您这话说得,这不都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吗?” 小厮露出讨好的笑容,几近贪婪的看向后方抱着琵琶的影子,虽然语气卑微,但动作却没有丝毫尊重,或许是仗着屏风后的女子看的不清晰,眼神十分黏腻轻蔑。 “你们都下去,将那珍珠还给这位公子,若出了什么差错,便只管来找我。” 几人听到这话后显然不悦,暗暗朝那边瞪了一眼,满是不忿地将得来的珍珠塞到了梁竟则的手中,“惊扰了贵人,梁公子莫怪。” 梁竟则也没想到这几人如此听话,他摆摆手看着几人的背影若有所思,拧着鼻子嘟囔道:“刚刚还没闻到,这花满楼的脂粉味这么重啊,进出一趟就染上了,那我回去老东西不得打断我的腿?” “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的狗鼻子,”赵无名好笑道:“你若是在担心,便叫我们玉郎给你做担保只打断一条腿就好了。” “还你们玉郎,恶不恶心啊,你瞧瞧,恐怕某人已经被小娘子给勾了魂,眼睛都看直了。”梁竟则撞了撞刘湘玉的肩膀,夸张的捂住胸口恨铁不成钢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玉郎也是个俗人!” 被特意加重的‘我们’二字叫刘湘玉半晌无言:“你被梁大人打是有原因的。”活泼的令人心烦。 刘湘玉咽下后半句话,愈发觉得自己像是带了个熊孩子。 她揉了揉发胀的脑袋,不管二人便率先走了进去,在距离屏风两步的距离停下,透过那层薄薄的纱端详着后面的女子。 “你把玉郎气走喽。” 赵无名悠闲的转着扇子,路过的时候特意拍了拍梁竟则肩膀,便又凑到了刘湘玉的身后。 不知为何,那模样看的梁竟则牙酸。 “赵兄少见的幼稚。” 刘湘玉歪头冲他笑着,又叫他去看这扇屏风,赞美道:“这刺绣倒是精美。” 屏风上绣的是满池的莲花,一对男女坐在船中,互喂莲子。 “是湘绣。” “什么羞不羞的,你们在说什么啊!” 梁竟则火急火燎的便想冲上来,方挪动几步便被一名侍女拦住了。 “梁公子请上雅间。” “什么意思,你居然拦我?”梁竟则的瞪圆了一双眼,持续输出:“那他们呢,凭什么他们能见小满娘子,我就不能?” 小满道:“今晚明堂,千颜仙宴,公子自然会见到小满 。” “那可不一样,”梁竟则往身边一侧欲闪进去,却不料那侍女更快一步地扣住了他的肩膀,令其动弹不得 :“已为公子准备好了雅间。” “你会武功!”梁竟则瞬间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捂住肩膀,再不敢出声,冲赵无名道:“赵兄!玉郎!小玉!你们都不来救救我吗!这哪里是温柔乡,简直是盘丝洞啊!” 肩膀上的力气蓦然变大,梁竟则倒吸一口冷气:“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手掌这么硬,将来是要嫁不出去的……” “梁公子,好自为之,”赵无名拱手,“带走吧。” 大门被关上,天边的光泄不进丝毫,梁竟则像是带走了最后一丝生气,奢靡金贵的大厅变得沉闷灰暗。 琴弦拨动,小满脖颈微扬,姿态不落下风。 “请君听奴歌一曲。” 琵琶声入耳,伴随着女子的吟唱,似梦似幻,她像一尊端坐的菩萨。 刘湘玉站在那里,不知是在盯着那刺绣还是屏风后神秘的女子。 赵无名扣住她的手腕,抓紧,面上如同羽毛滑过湖面一样波澜不惊。 方才那场闹剧对她没有丝毫的影响,她仿佛是沉浸到无可自拔,像一具漂亮的瓷器,直到冰凉的湖水滑过手腕,有一尾鱼在轻啄她的手腕。 她的手边放着一把琴,轻抚慢拢,不多时船里已经塞满了莲蓬。 直到有人将莲子塞进了她的嘴里,琴声戛然而止。 “是苦的还是甜的?” 淡淡的苦味后知后觉的席卷味蕾,刘湘玉皱了皱眉,“是苦的,齐隐。” 不知怎的,又回来了,刘湘玉知道眼前的人不是赵无名,可她也不是那琴师。 齐隐笑的狡黠,琉璃宝石一样的眼睛满是坏坏的捉弄,他状似苦恼的叹气,“诶呀呀,可真是为夫的不是了,俗话说有苦一起吃,定然不能让娘子
一个人受苦啊!” 说着他便凑前往刘湘玉的唇上啄了一口。 这登徒子便笑弯了眼睛,“是甜的。” 琴女的心脏里充斥着满满当当的喜悦,叫刘湘玉此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谁,她想要推开齐隐,却控制不住的将自己更进一步送上前,唇齿相依。 爱意包裹着满娘,以至于刘湘玉有了短暂的失神。 “我们成亲吧,满娘,我不想和你分开了。” …… “可她不记得你了。” 琵琶弦断,一切戛然而止。 刘湘玉猛然回过神来,她盯着屏风上的满池的荷花,眼神逐渐变得清明,捂着胸口倒在赵无名的怀里,她大喘着粗气,逼问道:“这屏风上的所画何人,你从何而来?” 她捂住赵无名的眼睛,小声道:“别盯久了,这屏风有古怪。” “我知晓。” 赵无名顺势抱住她,轻轻拍了拍。 “玉郎,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小满笃定的语气似是叹息,随即又轻笑一声,“你是长大了。” 刘湘玉来不及思索她话中深意,转身道:“不知道娘子在说什么?” “阿满,你看看我。” 清脆的金铃作响,小满走上前来,她穿着一袭窄腰靛蓝色的异域长裙,雪白的肤上坠着几串腰链,头发是漂亮的棕色,只有一把小巧精致的金梳固定,打着卷慵懒地垂在肩上,侧腰处别着把玉箫,眉间一抹黄色鸢尾的花钿,脸上覆着一层厚厚的面纱,虽叫人看不清面容,但身段却十分风流,自成一副媚态。 小满带着茧的手指想要抚上她的眼睛,却被赵无名拦住。 她嗤笑一声,轻轻瞥过赵无名:“我和她早就相识,京都玉人京,正是玉郎在那晚救了我,只可惜你我还是没有缘分。” 刘湘玉猛然一怔,却依旧不回头。 赵无名早就该猜到的,只是如此巧合之事太过怪异,毕竟一开始连玉郎自己都未曾觉得这花魁是自己曾经的古人。 “那屏风是大祈的一位被贬为庶人的风流王爷亲手做的,用以情人蚕制成,和我们花满楼的十一味相辅相成,看久了便会如庄周梦蝶一般,陷入美好的回忆当中。” “阿满,你不愿意看我吗?” “不对。” 刘湘玉睁开眼后最先注意到的却是那把玉箫,却觉得眼前的女子十分陌生。 “你说你是玉人京?” 赵无名道:“可是先前四郎说过的那个女子,叫我们玉郎一掷千金的京都花魁?” 刘湘玉还未说话,便见小满摘下了面纱,徐徐开口道:“正是。” 音容笑貌,全然不同。 “不对,这不对。” “我确实不是当年的那张脸了,可你也曾说过,世间容颜如枯骨,唯有灵魂方能不朽,阿满,你还没有赠与我一个名字。” 那张白皙无暇的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蛾眉敛黛,丽若朝霞,美人如芙蓉瑰玉,她确实有着得天独厚的身姿容貌。 刘湘玉心底一沉,此人不是玉人京,应该说,不是她记忆中的玉人京。 传闻曾有达官贵人以花街撒金箔来博得美人一笑,而刘湘玉当年豪掷千金将花魁玉人京的初夜买下那晚也是出足了风头。 她曾和那身世凄惨的花魁娘子朝夕相对,教她读认字,也会秉烛夜谈,将其引为挚友,刘湘玉曾经对玉人京许诺,在她成为名满京都的大诗人后会为她赎身,送她一个全新的名字和人生。 但是刘湘玉到底做了不可信的小人,她没能成为大祈第一诗人,反倒是被世人唾骂,她也没能在玉人京生辰那天赶去赴约,为她赎回自由身。 其中缘由赵无名一知半解,不知道两者哪个更令人叹息,诚然,他决计不希望刘湘玉和其他人其他事有更多的羁绊。 甚至于两年后她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心里都是愧疚。 刘湘玉努力回忆起自己脑海中的玉人京,她的容貌,声音,可到头来她却发现一片空白,最熟悉的只是这个名字。 “阿满,我的阿满。” 痴痴的念想像要从眼底冲出来,刘湘玉感到恐慌,她说她是玉人京,可在刘湘玉的记忆里,玉人京从来都是如水乡女子那般柔弱清丽,怯懦纯善,而不是小满这般妖冶明艳。 “把我忘了啊。” 小满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喉咙处,指间随着她一字一句的吞吐起伏,直到她摸到了一处凹陷。 用力一推,小满红了眼眶,似是痛苦,和记
忆中一模一样的声音传来:“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赵无名瞳孔一缩,看向她,便又听见那副和刘湘玉一模一样的嗓子说道:“初见是仙人湖。” 刘湘玉惊的甩开她的手,胸口起伏剧烈,她盯着面前这陌生的女子,顿感头脑一片混乱。 在此之前,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未察觉出来玉人京和自己有这么相似的声音。 “我知晓你定是有千千万万的疑问,我也知晓你是刘公子的哥哥,来这里是为了查清案件,我更知晓我被你视为了有嫌疑的不清白人。” 小满丝毫不见外地牵起刘湘玉的手,将她往内院引,莞尔道:“多年不见,你我叙叙旧如何?” 赵无名拽住刘湘玉的另一只胳膊,“你方才说的经历是何缘故,为何那屏风对我没用,还有,脸谱案与你有何关系?” “既然是故人,我便也交代清楚了,玉郎是来查案的,不是来找你话家常的。” 小满统统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当年,你为何没来找我?”